皇上曾说过,甄月山天生神经粗,怀了孩子之后,心思才细腻起来。然而,越细腻,也离他越远了。
慕锦觉得,二十也有些粗神经。也许是西埠关的水土问题。
小东对二十瞟了好多眼。他拉了一张凳子,坐到二十旁边。
这也是个神经大条的西埠关人,浑然不觉慕锦的凛冽,冲着二十直笑:“徐阿蛮,你弟弟长得高,去年就比我还高了。”小东站起来,伸出手臂比了一个高度。
闻言,二十心喜,脸上堆满笑意。如花儿一般向小东绽放。
慕锦盯着眼前的男女。一个平平姿色的女人,怎么这些男人一个个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小东回忆说:“你妹妹也长大了,越大,跟你越像。好多人上门说亲呢。”说到这里,小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想……前去说亲的。”
慕锦拨着碗中的豆腐。本就坑坑洼洼的豆腐,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再被他翻起。大碗中间那几块豆腐,彻底被剁成了渣。要娶妹妹就娶妹妹,对着姐姐笑得这么荡漾。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喜新厌旧。
二十和小东,沉浸在老乡见老乡的喜悦中,顾不上二公子。
小东继续说:“你去当杂役的那几年,你家日子好起来了。听你爹说,你干活勤快,不到半年就涨工钱了。后来有一天,你爹垂头丧气地回来,说不知道你被卖到哪儿去了。他找到原来那户人家,想细问,却被揍了一顿。”
二十紧张,比划了一阵。
“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怎一场风寒,咳得嗓子也沙哑了。”小东笑着安慰:“放心,你爹伤势不重,休息了半个月恢复了。你家少了你的工钱,你妹妹想出来干活,你爹怕又丢二女儿,不让她去了。前年,你弟弟去当了挑山工。”
二十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几年日子过得再苦,她也没有忘记家人。刚刚被卖到京城的时候,她托一个识字的丫鬟帮忙写信。这封信石沉大海。又或者,收到回信时,她又被转卖了。
到了慕家这里,三小姐为人和善。而且,三小姐的丫鬟要是有了姻缘,三小姐也同意让丫鬟出嫁离府。二十那时有了盼头。当然,后来的二公子又断了她的盼头。
天无绝人之路。今天遇上大东小东,得知家人平平安安,二十心满意足了。
慕锦那碗豆腐,已经被他剁成了水状,他看着二十弯起的唇角。
这女人对谁都笑容满面,就是转向他的时候,跟没了情绪一样。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瓷勺碰上瓷碗,发出了一声“吭哐”响声。
二十这才回神看向他,浅笑变成了乖顺。
日光火辣,辣得二公子心烦气躁。
——
结了账,慕锦走出棚子。
张翠花看着二十:“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跟家里断了联系,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二十摇了头。
“不过,大户人家的丫鬟日子也不错。这公子,挺喜欢你的,对你着急得很。”
后面这话,不是张翠花看出了什么,而是顺口而出的客套话而已。
却让二十笑意一顿。
正要走出门,小东走过来,一口白牙亮得发光,“徐阿蛮,有空常来啊。”
二十微笑。豆腐脑的口感不及江南的,但这才是西埠关独有的味道。接着,她的脑袋被慕锦给推了回去。
“走了。”阴阴凉凉的二公子在艳阳下自我降温。
她跟着上前。
刚才怕拂了张翠花的面子,二十把慕锦的那一碗豆腐渣也吃了小半碗,撑得不得了,她抚了抚肚子。
慕锦目视前方,大掌往她的小肚子贴了一下,“吃成个球了。”
还不是二公子害的。他从不顾及礼仪,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吃,不会体谅别人的好意。
二十打了一个饱嗝。虽然肚子胀,但是她可以给亲人传信了。她心花怒放,对着二公子,也眉开眼笑了。
她的脸上酝酿起娇意,慕锦滚起一阵燥热。
他将二十推到一小巷,旁若无人之际,狠狠地将她抱住,低声在她耳畔说,“什么时候学会勾引男人了?”
她眨眨眼,她还想问,她什么时候勾引过男人?
慕锦慢慢吐字:“再对别人这么笑,我就咬死你。”
二十何其无辜,迅速敛起笑意。
“那个叫小东的,满嘴胡话。说什么想和你妹妹提亲吗?结果对着你笑个没停。一间豆腐坊,没见过几个女人,以为你这样的就是大美人了。”
二公子说二公子的。二十左耳进,右耳出。
见她一句话不回,慕锦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二十也想说,二公子怎么这么讨厌呢?
她不就高兴了一会儿,他就不乐意了。他就是不想让她舒坦,只要她一高兴,他肯定发脾气。
毕竟在巷道,慕锦没再多说,泄愤地捏一下她的脸,放开了她。
——
南喜庙的檐梠高高地飞起,两座圆睁双目的威武雄狮俯瞰世间。一支支大红高香,寄托了世间凡人的憧憬。虔诚的信徒跪在白烟缭绕的香坛前,闭眼祈福。
慕锦候在庙外一株槐树下。他不信神明,换言之,他也不信血咒。
树影下的二公子面色不愉。不过,五官的俊俏摆在那里。前来烧香拜佛的姑娘家,免不了向他投去几眼,再羞怯而笑。若是以往,二公子也回之一笑,轻浮挑逗,拨乱不知几家姑娘的心湖。今日他一个也不理会。
和二十出来,二公子就没有顺心的一天。想他从前左拥右抱,闲情雅致。自从这女人出现,他三天两头地大动肝火。一个女人居然能如此可恶。
二十对小东的微笑,仍然印在脑海。慕锦轻轻地摇扇?,将这画面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