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和廖家的饭局是定在第二天的,星期五。这天晚上七点,高志军把廖云城一家送到了两家约定好的地点,北国春满园大酒店。
这块市中的老商圈,不论什么时候,形形色色的人车,都总络绎不绝。
“星燃,岐岐也在,你不能太过啊。”进去时,廖云城带着刘秀韵,提醒一边走着的廖星燃。
“老廖,每到这种时候你这个劲儿就来了。你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再说了,我可没乔育平那么坏。”
“叫乔叔。”廖云城使了个眼色。
“好好好,乔叔乔叔!哎呀,求二位快走吧。”廖星燃走到电梯前,让父母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哎,你怎么又没换衣服啊?”
廖星燃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就听刘秀韵笑,“问他干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带头的指引小妹,把一家三口带到了乔育平定的包厢,一进门,乔育平就扑上来赶紧和廖云城握手拥抱打招呼,“老廖,好久不见!”
廖云城笑,“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学校还好?”
乔育平似乎是没料到廖云城会突然来这么一问,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还好还好,闲下来没什么事情,这不才一起聚聚,请吃个饭!”
乔育平又喊,“那个,随便坐随便坐啊!菜我点了几道,剩下,等你们来再看有什么想吃的。随意点。”
陈兰也笑,过来请刘秀韵入座,嘴里叫着什么“刘姐”。刘秀韵温婉端庄,笑了笑,结果挨着廖云城坐下,廖星燃则挨着刘秀韵坐下,右边的陈兰面色顿时尴尬起来。
廖星燃自进来到坐下,没看乔岐一眼,乔岐则是一直低着头,没敢抬一下。
乔育平眼快,拍了拍闺女,“岐岐,星燃不是来了吗?你和妈妈换个位置,你们俩坐一块儿,正好。”说完,又似乎对着廖云城和刘秀韵自圆其说道:“俩孩子也好久没见了,坐一块儿。”
乔岐应声站起来,不太自然地挪了个位置。廖星燃则没什么大动静,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给乔岐重新摆了下碗筷,又拿起桌上的果汁,把杯挨个儿,倒果汁。
“星燃这小子,好久不见,又变帅了。哎,你放下果汁。这么大的小伙子,不得喝些酒哇。”
廖星燃抬头,“叔,我要是个未成年,真该说您欺负小孩了,酒别了吧,胃不好一直吃药,这才刚好点儿。给您拜个早年!”
“哈哈哈哈哈,行我不为难你,你拜哪年的早年?”
“当然零八,虽然还早,但您到时候不得带我去看个奥运啥的。”
“行。如果有票,带你和岐岐一起去!”
桌上哄笑,几人轮流传菜单,又添了几道菜。
乔岐坐到旁边,廖星燃给她递过来一杯果汁。
乔岐有些不明状况地抬了头,廖星燃一手放下果汁,一边招呼道:“发小,好久不见!”
“星燃……好久不见。”乔岐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衣,没怎么化妆,扎了一根高马尾,看起来清爽得很。
廖星燃盯着她几秒钟,“这么久不见,你头发直了,妆也没了。改走小清新淑女路线了?”廖星燃问她。
乔岐表情显出些不好意思,没怎么应。
廖星燃也没再说什么,就看乔岐很是拘谨。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乔岐哪一次见他,几乎都是这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今天,她就更不敢动了。因为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还尚且存着些侥幸。
果然,心存侥幸没用。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菜端上来了。两个男人喝起酒来。廖云城有意无意讲了今年上面一些方面的指示后,廖星燃就在这时候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切入口。
“乔叔,说起来挺好奇,您们学校那个,半个月前的,最后怎么处理了?您赔了多少钱啊?”
这一问,完全把乔育平问懵了。这小子说什么呢?桌上的人都愣了。乔岐突然感觉心狂跳起来。
他知道孟原野?不不不,怎么可能。
“不是吧?有学校学生勾结社会闲散人……您没管?还是说,您根本不知情啊?”
乔育平这时候面如土色,廖云城则一时间皱起了眉。
乔育平汗又止不住了,只得强撑着,“星燃,咱们今天吃饭……”
廖星燃默默喝了一口杯里的果汁,让人觉得背后发凉。他摇了摇头,打断乔育平,不紧不慢道:“叔,不满您说,其实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早知道您这么截断,说不清……”
乔育平拿了半截的筷子突然放下,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去下洗手间。”
这时候乔岐夹了一块锅包肉,正要放廖星燃的餐盘里,嘴里还道:“你吃……”
结果手抖,没夹住,掉外头了。廖星燃没动,就看乔岐颤颤巍巍拿纸小心翼翼收好。
这时候他起身,拍了乔岐的手臂一下,同样往卫生间去了。
乔岐眼睛都吓红了,不过桌上三人谁都没注意到。
饭桌上。
“燃燃跟你说过?”
刘秀韵这时候拿出了手机,给廖云城打了一条短信过去。
廖云城看到后,直接冲刘秀韵摇了摇头。不一会儿,调了静音的刘秀韵也收到了廖云城的回复。
老头:“他自己的事情,相信他自己能解决好。”
卫生间里,黑西装和白校服此刻相对而立。年轻的脸冒出冷气,“人情”要是能写在那上面,一定也冻成碎块了。
"星燃,你干什么呀?叔又没惹你!你说的,我也都照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在你爸面前问我那些话?"乔育平哭丧着脸,不大好看,隐隐咬牙。
廖星燃很高,他一手搂上乔育平的脖子。一双精亮的眼,眸子黑漆漆的,眼角挑出漂亮的弧度,就那么盯着乔育平。
他的姿态,像是一条苍老灵魂错钻了少年的躯壳。
“叔,现在这话,咱不是没在台面儿上说么?再说,这么多年,老廖什么样,我什么样,您最清楚。乔岐这回找人打人的事儿,相信您也肯定比我更明白。
至于被打的情况,她怕是一样没敢跟您说吧?我告诉您。人,在重症里躺了近半个月,当天下病危一次,差点没命,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刚刚那么问您,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赔钱多少,您得给我个数。”
“那学生?……”乔育平又问。
“唉,别说这些!就说!这么大的事儿,您要是一点责任不负,说不过去吧?这半个月,就没人跟您说这事儿?您要是愿意表态,早行动了,还用等这场?
叔,您是自己闭上眼,就真当所有人都不长眼啊?
廖星燃耸了下肩,接着道:“您怎么教育乔岐,怎么惯着她,跟我没关系,但多少让她收敛着点儿,是吧?还有,那高三学生……”
乔育平突然打断廖星燃,“赔,我赔偿!你说个数!”
“这就看您了。不过,怎么也得这数起?”
“行,一部分交医院,一部分我给她。”
“叔果然明白人。哦,对了,您要教育自家闺女的话,回家再说。吃饭呢,姑娘脸皮薄。”
廖星燃说完,转身洗了下手出去了。坐回桌上时,眼里的氤氲早就散尽,不见踪影。
乔育平一人愣在那里,他手放口袋里,又拿出来,拽纸抹了一把额头,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被廖星燃一波话击得太猛,他觉得头有点晕,又恨不得当下就把乔岐叫过来问罪。
缓了缓,这才出去。
出来时冲着饭桌道:“哎呀,我这老毛病了,不好意思。”
乔岐不说话。
廖星燃给她夹了些菜,她有些无错,又赶紧道什么自己来。
照旧,吃吃喝喝说两句,不过大家好像达成了共识,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儿。
这顿饭自廖星然开口之后,气氛就有些奇怪,总得来说,并不是多愉快。每到这时候,廖星燃就想起廖云城的话:层层关系使然,面儿上必须过去。不然,“局”也就难叫“局”了。
人行在世,多数时候脸上的壳子是不能取下来的。无论昨天扮什么身份什么角色,今天又是什么身份什么角色,无非是换副壳子。坦白说,人这种生物,骨子里是永远没办法对彼此坦诚。谁先坦诚了,就意味着,谁最先被推到悬崖边儿上。
掉下去,是很恐怖的事。
……
饭过,廖星燃突然接到林泽电话,说有发小几年没见,这会儿从外地回来了。要聚聚,碰上又是周五,平时见不上的都来。乔育平知道后,说:“我还说你们聚一聚去玩儿,准备给你们找个歌吧,这下不用了,直接把你俩送过去吧。”
“也行,林泽刚还问我岐岐来不来呢。”
“你们,没事儿常聚聚嘛,这长大了,一个个都不怎么见面了。”
“我们哪能天天见。早都不是小时候一起打玻璃珠那年头了。”
有意无意扯了几句,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廖云城和刘秀韵只跟廖星燃嘱咐了句别太晚,便被高志军接走了。
乔育平去开车,乔岐就站廖星燃身边儿。廖星燃扫了她一眼,把校服褂子脱下来给乔岐,乔岐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就听廖星燃声音清冽,“穿着吧,挺冷。”
乔岐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披上了。
廖星燃又看看她,“你今天有事儿吧,话都不说了。”
故意套话。
乔岐动了动嘴,正要说什么,廖星燃直接就问:“人是你打的?”
乔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果然,眼红了。
廖星燃当时满脸无奈。这种时候,到底谁委屈,谁想哭啊?
“我就问一句,你可别在我面前哭,我又没整你。”廖星燃脸上没什么表情,挺平静。
乔岐眼泪在打转,抬头对上廖星燃。他看见,乔岐眼里满是不甘,脸上写着娇蛮。
就听她声音有些尖,带着些小女生赌气的意味,问他,“你怎么认识她的?”
“谁?”
“孟原野。”
“我说我认识她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问我爸?黎清扬认识你,是吧?”
“乔岐,你要是就这样,在学校里仗着你爸欺负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她打转的眼泪这会儿掉下来。
“喜欢……”廖星燃自顾自摇头转身,看见从地库口开来一辆车,又朝乔岐道:“收一收,你爸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一样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
乔岐已经在心里气得跺脚了。他让她别哭,她果真就不敢再哭。
她其实不想哭,不过是又气又怕。
眼泪没能掩盖住对面前人的恐惧。他的眼睛总是带着穿透力,目光总是莫名让人畏惧。
乔育平的车停过来了,两人开车门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