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又不是看不懂形式的白痴,格罗斯特手里可是有军队有大量贵族支持,他还是个年富力强的公爵,而爱德华五世有什么?他只有一个父亲遗留下来的王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国王和公爵近乎决裂的关键时刻,他站到国王这边来对付格罗斯特……他是不要命了吗?
可是小国王在对面虎视眈眈逼着他表态,坎特伯雷大主教恨不得学那些娇弱的贵夫人,直接晕倒算了,可惜他用烤鸡烤肉与奶油蘑菇浓汤养起来的身体健康得实在有些过头。
“您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需要嗅盐瓶吗?宫廷御医就在隔壁等待,如果您更喜欢放血,他们也能帮助您。”国王冷不丁地说。
收回前言,约克家族都是些恶魔崽子!
大主教愤愤地想。
“您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您,”爱德华口风一转,“不是心甘情愿为我工作的话,效率就会大打折扣,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只是我也不喜欢浪费薪金的人经常出现在我身边……”
小国王笑起来:“您觉得,我要是将这封信交给我的王叔,他会怎么做呢?”
小国王金发碧眼,笑起来和梵蒂冈圣物室内的天使像一样纯洁漂亮,但是落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眼里就不亚于是见到了活的撒旦。
格罗斯特虽然看侄子不顺眼,试图将其拉下王位,但是毫无疑问他更看不惯北方那群游荡的兰开斯特们,和侄子的矛盾好歹还算是自己人的矛盾,和兰开斯特那可就是不共戴天了。
而比起手边无人想要招揽他的小国王,果决暴躁的壮年公爵可能直接会摘了他的脑袋。
大主教嗫嚅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愿意为您效力,我的陛下。”
爱德华五世垂下眼睛,轻轻转动一圈拇指上的戒指,温和地点头:“非常聪明,我的大主教。”
整个伦敦上东区的眼睛都是围着威斯敏斯特宫转动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一进宫,格罗斯特公爵就得到了消息,他坐在书桌后,两边嘴角下扯,一脸的抑郁阴沉。
他本来以为才十三岁的侄子很好对付,但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儿精明狡诈得不得了,竟然和斯图亚特搭上了线,也不知道小国王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那个偏执的疯子威廉甘心做他的车马,但是根据格罗斯特对威廉·斯图亚特的认知,无论那条件有多么优厚,都不可能换来一个斯图亚特真正的效忠。
可是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斯图亚特已经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了,他没有耐心再和他们耗下去。
今天又是坎特伯雷大主教……
他们谈了什么?
自从洛伦佐担任近卫队长,而原先的那个近卫队长愚蠢地将所有人都带走之后,格罗斯特对威斯敏斯特宫对掌控力就下降了不少,以至于现在甚至难以得知国王和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密谈内容。
格罗斯特公爵双手压着桃心木的桌面,牙齿咬得两边腮帮子都有些发痛。
或许他不应该再用这么温柔的手段,就算那是王兄遗留的骨血,但是他在王兄活着的时候已经为他付出了一切,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第61章玫瑰战争(十二)
坎特伯雷大主教这天出宫后就被格罗斯特公爵府的仆人守了门,不过这位大主教像是彻底被吓坏了,拒绝了护国公的晚宴邀请,回家把门一关,谁都不肯见。
爱德华从洛伦佐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就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还真是狡猾,想着用这种方式给他的主人提醒。”
洛伦佐眨眨眼睛:“他不是没见格罗斯特公爵吗?”
小国王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天真可爱的洛伦佐:“你还真是不适合搞阴谋诡计。坎特伯雷大主教大可以说我传召他是为了教会的事情,这个老头狡猾阴险,一个简单的不令人起疑的借口他会想不出来?可是他偏偏还是不想得罪格罗斯特,又不敢明目张胆违背我的命令,就只能拒绝格罗斯特的邀请,隐晦的表达自己要跟他划清界限,不过他好歹没有做太绝,而是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
“到时候我质问他,他就推脱自己太害怕了,不过他也不会蠢到彻底惹怒我,等着看吧,过几天他就会和格罗斯特和好如初,然后给我传消息了——两面下注,一个老狐狸。”
洛伦佐啧啧称奇:“可是你都已经看透他的把戏了。”
小国王无奈地看着他:“是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当然知道我能看透他的把戏,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就因为我不可能凭这件小事扔掉他这个有用的大主教,要是格罗斯特想杀他,我还得想办法保住他,不然下一个上位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可就彻底是公爵府的人了。”
洛伦佐听得呆滞,好半天才连连摇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我不想听这个……”
小国王瞥了他一眼:“是你要问的。”
说着,他抬起头,手指在枝叶繁茂的枝头拨了拨,肥美的绿叶间挂着一小串一小串紫黑色的果实,等他的手再伸出来时,掌心托着几粒乌黑滚圆、手指肚大小的浆果:“要不要?”
洛伦佐看了一眼国王手里的浆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植物,摇摇头:“不要。”
想了想,他状似无意地问:“醋栗和颠茄……小陛下会区分吗?”
颠茄在欧洲历史上有着非常漫长的历史,这种凶名赫赫的果实永远摆脱不了沾满鲜血和死亡的谋杀,许多死在床榻上脸色发紫眼睛凸起的大人物都栽倒在这种小果实的威力下,在王室记录草药的图谱上,颠茄是位于第四位的毒药,排在它前面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曼陀罗。
不过除了用作毒药外,这种果实还有麻醉镇静的作用,贵夫人们最喜欢将颠茄汁滴入瞳孔,使得瞳孔放大,营造出楚楚可怜的动人感。
而这种威名远扬的小东西,除却花朵和植株外,几乎与人们最喜欢食用的浆果醋栗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一大盘醋栗中混有两三颗颠茄,就是敏锐如鹰隼的人也很难将它们分辨出来——而颠茄要置人于死地,只需要一两滴的分量。
小国王看着手里的几颗醋栗,将它们一颗一颗填入口中:“和颠茄长得很像是吗,不过除非是我自己动手摘的,我并不会吃别人送来的醋栗。”
洛伦佐点点头,犀利地指出:“所以您不会区分。”
小国王无语地侧过脸看了看这个不会说话的近卫队长,又被他开朗的笑容给惊了一下:“我的伯爵,您真是不会说话。”
洛伦佐无所谓地晃着他柔顺如绸缎的头发:“您的总管艾登先生也是这么评价我的,而您的导师斯图亚特公爵——”
撒丁刺客轮廓锋利立体的脸上出现了生动的嫌弃神色:“我们都恨不得往对方身上来一下。”
小国王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调解的话,再次伸手摘下了一小串醋栗:“你们平时会用颠茄来……完成任务吗?”
洛伦佐双手背在后面,兴致勃勃地说:“不不不,这么无聊的方法太没意思了,只有那些磨磨叽叽的贵族才喜欢用毒药,哦,比如波吉亚家族那群泡着毒药长大的家伙——要我说,我觉得他们比我像个刺客多了。我们习惯用刀剑,利落快速,毕竟我们拿钱办事,和被害人又没仇,为什么要在死前还折磨人家一通?”
……好一个有道德有素质有同理心的良心刺客。
爱德华瞧了洛伦佐一会儿,发现他居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这么想的,于是就将“用刀剑弄死人就不痛了吗”给咽了下去。
走着走着,洛伦佐忽然咳嗽了一声,吭哧吭哧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小陛下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爱德华似笑非笑地看他,撒丁刺客有着高大的身躯,十三岁的小国王不得不抬头才能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很多次想说了,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加个‘小’?”
洛伦佐挑起眉头一挺胸:“尊重事实!”
他还想顺口说些诨话,被国王一瞬间凶恶起来的眼神逼的闭上了嘴:“好吧……我不说了。”
“不该你关心的不要关心。”小国王话中有话地警告了他一句,洛伦佐举起双手,笑得一脸无辜,眼神里却还是有一些不以为意。
爱德华也不再多说:“北方有什么动静?”
洛伦佐提起正事不再嬉笑:“您的那群亲戚真是了不起,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七千人的军队即将汇聚在伦敦以北,不过现在被您的好王叔挡住了,我的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了一场,您的王叔目前为止是赢家——啧啧啧,陛下,您的王座可不怎么稳当,他们都打仗了,居然没有人来跟您说一声。”
爱德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手里没有属于我的军队。”
“可是您有斯图亚特呀,就算是我,也听说过北高卢斯图亚特军队的名声。”
“你也说了那是北高卢斯图亚特的军队,是要驻扎北高卢防止叛乱的……”爱德华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话头,脸上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
向斯图亚特借兵的话,倒是能和格罗斯特打个旗鼓相当,可是兰开斯特和北高卢呢?
如果斯图亚特和格罗斯特打得正欢,转头被兰开斯特端了伦敦,又或者北高卢再次举起大旗闹起了独立……
是先解决内忧还是解决外患……
“我会和斯图亚特公爵谈一谈的。”爱德华最终这么说,而谈一谈的结果是,威廉·斯图亚特同意抽调一半的北高卢驻军,前往伦敦以北的战场,明面上是帮助格罗斯特打兰开斯特余孽,不过实际上……就是个趁机捡漏并且背后捅刀的好伙伴。
斯图亚特听爱德华说完他的要求,眼神奇异地打量了小国王很久:“您不怕我变成第二个格罗斯特?到时候您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斯图亚特帮您了——我不会像格罗斯特这个蠢货一样,给您搬救兵的机会。”
怕啊,怎么不怕,反正再怎么做也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爱德华甚至怀疑到这个世界崩溃的时候,伦敦以北的战事能否有个结果。
“有时候我觉得您很奇怪,明明可以想到后果,但是却一点也不顾及长远的境况,只顾眼下,不在意以后会怎么样,简直就像是……命不久矣所以不管身后洪水滔天。”
斯图亚特审视着坐在高背椅上身板笔直的小国王,斟酌着字句道。
“您给我的感觉……非常、非常的奇怪,我突然有些记不清了,以前您是这样的性格吗?”
小国王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视,好脾气地问:“我以前是怎么样的呢?我记得我以前似乎并没有与您交流过。”
威廉·斯图亚特过了一会儿才颔首微笑,将毒蛇似的冰冷黏腻的视线从国王身上移开,语气轻柔:“您说的对,可能是我太喜欢您,以至于出现了错觉,我总感觉我见过您很多次了,很多、很多次。”
爱德华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是的,我的公爵大人,这是您的错觉。”
斯图亚特离去后,坐在高背椅上的小国王交叉双手,眼神冷静,看来这个世界的崩溃已经开始了,作为重要角色的斯图亚特关于剧情和之前多次重启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目前已知的剧情已经被他搅合得一塌糊涂,被指控先王和王太后婚姻无效的剧情没了,原本算是合作者的斯图亚特和格罗斯特被他彻底拆成了对立者,而现在本该进伦敦塔的爱德华五世和约克公爵都好好地在威斯敏斯特宫里住着。
当然最简单的破坏世界的办法就是举办个宴会然后在宴会上大开杀戒,搞死一打半打的重要贵族,那这个世界一定立刻完蛋重启,可是这样没有趣味的通关方法与开外挂玩游戏有什么区别?
斯图亚特拿到国王的手令后就启程回了北高卢调兵,多疑的斯图亚特家族血脉压根不信任别人,涉及军队调动分派这样的大事,他非得自己出面才行。
而洛伦佐也在第三天向国王汇报,闭门几天不见客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果然如国王所说,又开始参加各种宴会,接受别人的邀请,其中也有几次来自格罗斯特,但是具体的对话却不得而知。
经历了书房被窃书信遗失后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对自身的安全重视到了病态的地步,晚上就连屋顶都要守着人,更别说出行时前呼后拥的阵仗,就是洛伦佐看了这架势都忍不住要挠头。
不过大主教本人很识时务,转头就把格罗斯特的军队动向和兰开斯特的军队动向统统透漏给了国王,爱德华将写有详细说明的纸卷叠好,压在手腕下,问底下垂头站着的大主教侍从:“我会将大主教阁下的贡献铭记于心。”
侍从一板一眼地回答:“大主教对您的信任感激涕零,他不需要您任何的嘉奖,只恳求您原谅他曾经的过失,能让他死后安然归于主的怀抱。”
“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小国王安慰道,“假如他还是心中忐忑……”
国王沉吟了一会儿:“明天晚上王宫将会召开一场宴会,我请求大主教阁下为我献上一道菜,这道旨意也会下给其他几位大臣,请他不要顾虑过多。”
能在王宫晚宴上献菜是了不起的殊荣,爱德华四世时经常用这种方法表达对臣子的信任和喜爱,但到了爱德华五世这里却是首次。
侍从也知道这是怎样的荣耀,一脸激动地告退了,理查从遮挡着厚重帷幕的凸肚窗里走出来,不满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你还真是擅长这些东西,但是可别把自己也栽进去,万一在晚宴上被毒死了……”
爱德华失笑:“在晚宴上下毒?这也太蠢了,就像是直接带着军队冲进来将我砍头。”
理查没有笑,他严肃地凝视着自己的王兄:“也可能是将我们扔进伦敦塔。”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无论是提出警告的理查还是听了警告的爱德华,都没有想到,就是有人行事这么粗暴简单,干坏事也不避着人,大庭广众之下让这句话成真了。
威廉·斯图亚特在带领军队踏上返回伦敦的路途上,接到了来自伦敦的报信:爱德华五世陛下在晚宴上中毒,至今昏迷不醒。
第62章玫瑰战争(十三)
数千人的军队卷着旗帜,在风雨里与泡烂了的泥坑搏斗着,缓慢艰难地蜿蜒前行,没有特殊加工过的山路本来就难走,更不用说雨天路滑,乳白色的雨雾几乎遮蔽了视线所能及的一切东西,听不见长官的呼喊喝令,只能死死盯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麻木地跟着走。
在这样连人都要畏惧的狂风暴雨中,一只雪白的鸽子如闪电般穿透了风雨一头掉在队伍前方,两匹马拉着的车辇停下,很快有人抓起这只鸽子,辨认出了它翅膀末端的纹路,将它递进了温暖的车厢中。
车厢里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圈住了这点橘色的火光,小小的可怜生灵下意识地靠近了这点热度,舒展着翅膀用红红的喙梳理凌乱潮湿的羽毛。
坐在煤油灯边的男人披散着乌黑卷曲的长发,肩头一件乌沉沉的斗篷一路拖曳到了地面上,深蓝色的眼睛困倦地半阖着,他看起来无害得像是一只打盹儿的大绵羊,见到这只眼熟的鸽子,他挑起了一边眉毛,困倦的神情如水洗般从他脸上消失。
鸽子右腿上绑着一只半个指节长的小圆管,斯图亚特家族的大家长轻柔快速地用特定手法旋转了两次,抽出里面一张折了两折的纸条,神情有短暂的空白,旋即就是扭曲的暴怒。
“狂妄自大的悖逆者!愚蠢的狂徒!该下地狱流脓的恶臭混球!他怎么敢背着我——”
守护在马车边上的骑士们隐约似乎听见了车厢里传来愤怒的咆哮,夹杂着某个绝对显贵之人的头衔,但是噪杂的大雨遮蔽了大部分的声音,让他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那些充满诅咒的语句。
不过很快,车厢里就传来了动静。
他们誓死效忠的主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体,脸色阴郁地朝自己的骑士长发令:“把我的马牵来!拨出三十人跟我回伦敦,其他人加快速度行军。”
骑士长想劝阻这个危险的行为,在这样的暴雨天气策马狂奔是很容易摔断脖子的,但是有着北高卢暴君之称的执政官冷冷地注视着他,让他不得不咽下了后面的话:“是,公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