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
孟修和乔帆之间,什么时候也会这么尴尬了?
结果,再一次开口的时候,他问她:“那要不要去潜水?夜潜怎么样?或者看虎鲸?”
饿得有点头晕,乔帆正在扒拉食物,嘴角还沾着米饭。动作放缓,她勉强收拾干净脸,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才说:“我有点深海恐惧。”
这是实话。她对鱼的接受仅限食物领域,在海里双脚离地,总觉得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非常紧张不说,海鱼看起来也很吓人的样子。
“之前水族馆不是也去了吗?”孟修停顿了几秒钟,喝着酸甜口味的果汁,继而询问。
“那不一样。”乔帆撇撇嘴,有理有据地反驳,“你去过动物园吧,但让你跟着颦的老公去非洲大草原你去不去?”
“哈哈哈,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动物狂魔。”孟修笑得像在咳嗽,轻轻地,不经意地。
她打开了不满的话匣子:“是啊。你知道他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吗?还是颦告诉我的,他竟然说我是‘亚洲黑熊’。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吗?”
“总比‘赤狐’好吧。”孟修低头搅拌冰块。没说的是,他还被用“杀过行为”津津乐道了一番。
“就连自己老婆都备注成‘银背大猩猩’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乔帆翻了个白眼。
他说:“那去跳伞吗?我帮你预约。”
她最后还是选择去潜水。
海天一色,看到从前在家见不到的景致时,乔帆也不由得投入起来。在船上换了衣服,孟修却没有下去的意思。
他笑着说:“你去玩就行。”
乔帆盯着他,良久,她坐到他身旁,笑嘻嘻地挤兑道:“怎么了?你也怕水吗?”
孟修坦然地回答:“对。”
“喔,我记得你会游泳。”
“这是两码事吧。感觉会比较紧张,”他淡淡地发笑,又提醒说,“你小心一点。”
乔帆录了像,准备好了充足的社交网络素材。她对自己平常而庸俗的虚荣心向来直率,又把相机递给教练,麻烦对方帮自己和孟修拍合影。常常接待游客,教练熟能生巧地给出诸多指使,力争为他们拍出最好的照片:“两位麻烦靠近一点,亲密一点,更情不自禁一点——”
本来只是想拍个纪念用的游客照,听到这样的要求,乔帆反而僵硬,笑容也干涩起来。十指抵住船沿,窘迫得差点划出一个“到此一游”。还在难为情,孟修却搂住她肩膀,在快门声中度过这短暂的一秒钟。
交还相机,教练还要问:“你们是来度蜜月?”
去餐厅填饱肚子,之后她又被琳琅满目的商店吸引,却碍于里面熙熙攘攘的各国游客,不由得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乔帆驻足和后退的时候,孟修都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心抵住她肩胛,将她往前带。
他先推开的门。乔帆用中文说着“算了”、“干嘛啊”,下意识贴住他后背。他身上已经没有海风的气味,干燥而清爽。孟修不容分说,突然捉住她手臂,环住自己,就这么粘连在一起地往前走。
这样的亲密接触很陌生,但没来由的,可能是被蛊惑了,她居然没有抵抗。
乔帆抱住孟修的腰,孟修的手臂绕过她后颈,指着货架上的东西给她看。她笑起来,眼睛里微微亮着光。
因为挨得很近,四周都是人,所以他们交谈也很小声。
她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低下头。
他垂下眼睛,总显得耐心而亲昵。她害怕别人这样,但又不小心着迷。
走出去后,孟修忽然弯下腰去捡什么,抓在手里递给乔帆看。乔帆以为是壁虎,不情愿地躲开,结果他张开手,只不过是鸡蛋花而已。
她故意假装发火,他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她想离开,两个人的手连成一条线,走着走着,又肩并肩在一起。乔帆觉得肉麻,但心跳到无法顾虑害羞。
回去是孟修开车。
天色暗沉,冰凉凉的鱼肉在胃里并没有不适,只是还残留着雨露般的余温。皮肤已经热起来。
乔帆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口吻散漫地问他说:“你很喜欢拍照?”
“没有。”他实话实说,又骤然意识到,她是看到他拍了很多张她才做的感悟,一时之间唯有搪塞,“随便拍的。”
“辞了职打算去哪里?”
“到美国研修,几年前也有这么计划。”
她目视前方,车灯照亮了住处的栅栏:“所以我是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吗?你至于这么害我?”
到这时候,她声音里还并没有那么多波澜,只是平静地,仿佛要捉弄他般说出了乍一听像是诘难的台词。
“对不起。”孟修向人道歉多半是为了挑衅,仅有的几次真诚全花落她家,实在算不上什么幸事。
她回复:“多少还是解释一下吧。”
停稳的车内万籁俱寂,海浪声倒是大梦初醒似的清晰,冰冷得宛如大雪破碎时的响动。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可能更适合别人”的台词太矫揉造作,现在说“我本来也想告诉你”又为时已晚。孟修说:“我太紧张了。”
夜色里,乔帆忽然笑起来,但却隐隐掺杂着生气。
下车后往屋檐下走,孟修坐在驾驶座上,长久默不作声地目送她。乔帆不断地向前走,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停留在原地。乔帆默默看了他一眼,走去后没有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