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岛回以一笑,带着米兰离开酒吧,驱车赶往医院。
米兰在车里始终一声不响,情绪压抑而紧张,不停地扭动着手指。明岛听着她克制的呼吸,暗暗叹了口气。
这世上总有太多的无奈,而天底下的孩子,都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父母的。
有那样一个父亲,她在家的每一秒都是折磨吧。
对于他受伤这件事,米兰又是怀着怎么样复杂的心情呢?是悲痛还是解脱?
恶意地设想一下,这种男人或许直接死掉会比较好些。
但是,明岛想他终究也还是个外人,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
他和范志杰终究也只能帮到这里,其他的一切,还需要米兰自己去面对。
明岛和米兰赶到医院手术室的外面时,范志杰正坐在长椅上看手机。米兰上前打过招呼,郑重地和他道了谢。
范志杰说道:“医生说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看了看米兰那可怕的脸色,也不好再多说,便侧头跟明岛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十几米外,低声交谈了几句。
“嗯?那个美少年看到你了?”
“嗯,还冲我笑来着。”明岛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又摸了摸衣袋里已经睡着的小东西。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还是先把米兰的事情处理好,这件事过几天再说吧。
说话间,手术室门上的灯暗了,医生开门走出来,摘了口罩,惋惜而遗憾地向着门外几个人摇了摇头。
“抱歉。”医生叹息道。随后他转过身,让开门口,好让里面的护士把米兰父亲的尸体推出来。
明岛和范志杰随即看向米兰,就见她呆愣愣的,看着推车停在面前,车上那张脸无比熟悉,更因为本人的死亡而显得格外平静。
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这样平静的样子。
没有扭曲和暴戾、没有大吼大叫的脸,一时之间竟叫她觉得陌生起来。
米兰僵硬地抬起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脸,忽的一下子就瘫倒了下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那哭声里所透露出来的,却并不是悲伤和痛苦,倒更像是解脱了的释然,带着委屈与心酸。
恐惧被宣泄,日复一日的痛苦和折磨终于可以逃离,人生里晦暗的光阴终于可以揭过,可以看见天空里明媚的颜色,还有希望的光芒。
☆、来和新伙伴打个招呼吧
“这是什么鬼?”抱肩而立的彩棠女王露出了极大的嫌弃之色,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一夫当关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明岛只好瑟瑟地关好屋门,背靠门板陪着笑脸说道:“这么晚了,彩棠你还是没休息啊?晚饭吃了吗?”
“呵。呵。”彩棠眉梢一吊,嘴角一歪,嘲讽全开。
“……别这样彩棠,就当多了个小弟,友好地和新来的小伙伴打个招呼不好吗?”明岛讪讪笑道。
回应他的,是比刚刚更加僵硬的气氛,屋子里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三度。
“呃,我带着它会随时注意的,彩棠你不用担心啦……”
“谁、在、担、心、你、啊?”彩棠冷笑一声:“再说,你有本事不带着它吗?”
“呃……”明岛默默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扒在自己右腿上的不明生物——不,这东西,根本连生物也不算吧?
可是他却能清晰地感到对方对自己的依赖,当然还有对彩棠的巨大愤怒。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它八成在狂吼吧。
看来也是个伤脑筋的小东西呢。
“你那一副柔情似水、又宠溺又纵容的肉麻表情是要怎样啊?”彩棠受不了地别过脸去,完全无视了那个看上去黏糊糊的一团、裹在明岛腿上的东西。
明岛的审美绝对是有问题的吧?是吧?!
彩棠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继续无视那团东西对他的愤怒和挑衅。
小样儿,连个形状都还没有脾气就这么大,等到以后有点修为了那不是要上天?
谁要惯你这个臭毛病啊。
彩棠嗤的笑了声,说道:“我该担心的是别人吧?”
这东西攻击性这么强,戾气这么大,要是不栓好了恐怕以后就是个祸害。它或许不会伤害明岛,但是别的什么人就不好说了。
这一点明岛显然也想到了,他叹了口气说:“所以说啊放它在外面,更容易出事……”
于是你就充当了狗链吗?
“你几时这么有爱心了我怎么不知道?”彩棠忍无可忍地吐槽道。
“啊……”
…………
“算了。”彩棠转过身往二楼走去:“你们一个个你情我愿的,我操什么闲心。”
“不是这样的,彩棠……”明岛匆匆脱了鞋子,穿上室内拖鞋追上去:“你等下,我有事情和你说啊。”
彩棠脚下不停地回道:“那你说啊,最好是能叫我停下来的重、要、事情哦。”
……
你们到底是要怎样?
明岛看看脚下使出浑身力气拖后腿的小东西,再看看已经踏上楼梯的彩棠,心塞不已。
“我的同事米兰,你知道吧?”明岛快速说道:“她父亲刚刚去世了,医生诊断是醉酒摔下楼摔死的,但是这个,这个新伙伴却说他是被设计的。”
彩棠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太在意:“被谋杀吗?”
“算是吧,但是,它说不是人为。”明岛连忙说道。
“不是人为?”彩棠慢慢回过身:“什么意思?”
“有妖的气息。”明岛说道。
“你是说,有妖怪害人?”
“呃,问题有点复杂,要不我们坐下慢慢说?”明岛摸了摸后脖子,觉得仰着头有点累。
等到明岛把米兰的事情,以及米兰父亲的为人,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之后,彩棠总结道:“所以是有妖怪做了好事不留名吗。”
“你这么耿直……不大好吧……”明岛无语至极。
“好吧,我有几个疑问。”彩棠翘起二郎腿,挑起眉毛。
“你说。”
“第一,这个东西没有嘴没有手,粘乎乎一团跟个史莱姆似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可以听懂它的意思的?”
“……也许是,接触传导?”明岛不大确定地说道。然后,他抬手扳起脚丫,安抚着腿上对彩棠报以极大抗议的小东西“淡定些,他没有恶意的,彩棠是个温柔的好妖。”
“……我谢你。”
“不客气。”
“第二,你不觉得这个妖怪的手法太温和了吗?”
明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让这件事情成为一个合理的意外?”
“照你所说,那个男人的死没有任何破绽,时机也好,伤情也好,包括男人酗酒,会经过的地理位置,都无懈可击。如果不是因为史莱姆的提醒,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有问题,可想而知其他人也完全不会怀疑什么,顶多归于苍天有眼恶有恶报而已。”
“嗯,甚至不像是妖怪的做法。”明岛沉吟着,慢慢点了点头。
“而且那男人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就是个失足坠楼的意外,连你这种非常人士都抓不到任何的把柄。”彩棠不禁吐槽道:“这个妖怪有强迫症吗?”
“……应该不至于吧。”明岛抹了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说道:“一般的妖怪都比较直接一些,虽然偶尔也有迂回类型的存在,对人类也不至于这么体贴呢。”
“没错,就是体贴。”彩棠神色一动:“我刚刚还在奇怪,这件事说来说去,受益的人都是米兰啊,一个完美的意外,不用让她背负愧疚,可以顺利把这个人形垃圾的一切都丢在脑后,没有了担惊受怕的人生,将来必定会美好很多。”
明岛眨眨眼:“爱上了人类的妖怪吗?”
“……”彩棠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妖怪的本性还是比较……奔放的,我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克制的妖怪来着。”
这一点彩棠也表示赞同:“要么是这个妖个性太特别,要么就是他不得不这么做。比如,被什么禁锢了力量?或者是被什么规则所约束?还有,也可能是被什么人所……役使。”
“等等!”明岛大感意外:“你说役使?”
“是啊。”彩棠点头。
“有什么人可以役使妖怪?”
“当然是可以的。”
“可是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这是基本常识吧?连修真里都有写啊?很多妖怪不幸被修行的人抓住,就会成为他们的仆役,需要做很多事情,必要的时候还要去战斗——宠物小精灵你总知道吧?‘去吧,皮卡丘!’就这样。”
“……”
明岛揉了揉眉心,深感头痛:“我以为都是我和你的这种情况,至少也要像左迦把红麟像养宠物那样啊。”这年头,宠物其实都是大爷啊。
彩棠耸了耸肩,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冷笑。
“人类这种生物,并不都是良善之辈的。”他慢慢地说道。
明岛沉默下去。
是的,连同类都可以残害,更何况是对着妖怪、对着非我族类的其他生物,无法平等尊重地看待对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这么说还真觉得有点扑朔迷离了……”明岛郁闷地抓了抓头:“虽然看起来是好事情,但是毕竟是不可控因素。如果哪一天对方心血来潮闹一出别的,也够人受的了。对了,有没可能是妖怪役使妖怪,或者冥界的人役使妖怪呢?”
彩棠欣慰地弯了弯嘴角:“举一反三了啊。”
“那就是有可能了?”
“理论上是可以的。”彩棠说道:“不管怎么样,被役使的妖怪应该都不会太强,多数都是稍微有一点思考能力的低级妖怪,介于刚好克制了本能、以及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大明确的程度吧。”
太强了不至于被控制,太弱了还不够资格,说起来人间走这种路子的修道者如今大半都是半吊子,很多人已经舍弃了铤而走险地和妖怪为伍了。
毕竟无论什么事,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虽然役使妖怪很方便也很拉风,然而一旦失控所造成的后果,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至于契约,显然也不是万全之策。就像修真文里所说的那些血契,总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够获得成功。
对于被禁锢被役使的妖怪,这大概算是唯一的公平了吧。
当然,也可能会有相对友好的伙伴类型的契约形式,役使与被役使的双方都出于自愿,这一种多数会发生在修为比较高深的修道者和大妖怪之间,类似于搭档或者情侣。只是就现在这世界来看,发生的几率小得有些可怜罢了。
“所以,你是有眉目了?”
明岛一愣回过神来:“啊?哦,我是想着调酒师……算是和米兰接触比较多的,而且他似乎对米兰也比较关注。”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纠结,叫上男神一明一暗去试探一下不就好了。”彩棠站起来,兴趣缺缺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精力多消耗消耗,睡觉就会香了,更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我又不是青春期的中学生……而且男神什么的,哪有那么好说话。
“我明天不上班啊,”明岛见彩棠已经上楼,忽然想起来点事情,说道,“米兰的父亲去世,我们诊所休息两天,帮她忙下后事。”
“哦。”彩棠的声音远远传来:“那米兰打工的酒吧里认识的人,也会去吗?”
“啊!”明岛眼睛一亮,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啊。
☆、宠物什么的都是大爷
结果是大早上刚睡醒就开始宠物大乱斗。
头一天晚上睡觉时,小树妖因为早在酒吧里的时候就睡着了,所以明岛到家收拾洗漱、上床休息的全部过程中,他和和史莱姆都相安无事。但是,等到早上两只都醒过来的时候,彼此一见面,立刻就鸡飞狗跳起来。
先是小树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也跟着明岛回来了,于是就开始失控地尖叫个没完。他在惊吓之余,神情里还露出一丝微妙的、领地被侵入的震怒。只不过在明岛看来有些外强中干、底气不足罢了。
然后是史莱姆慢慢蠕动,想要从明岛的腿部挂件转变成围脖,最后甚至妄图占领至高地——也就是小树妖栖息的、明岛的脑袋顶,这一企图造成了小树妖的奋力抵抗,两个小东西以明岛的胸口为主场,差一点就打起来了。
没有打起来的唯一理由,明岛想,可能是因为史莱姆没有实体吧……
但是即便是这样,那剑拔弩张的两只小东西之间的空气都好像要燃烧起来了。
哎呦喂,一个个都这么认真做什么啊?而且一大早就这么激动,真的好么?就算不会影响健康,也会影响食欲的啊!
明岛默默坐起来,抓抓头发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晨练。算了,还是放养吧,他的耐心已经消磨在起床气里了。
他默不作声地开始打拳训练,两个小东西反而有点蒙了,互相瞪视了一眼(虽然史莱姆没有眼睛,可是奇妙的是,小树妖却有一种被瞪视的感觉),各自扭开身子,离开了明岛的床铺。
等到将近一小时的训练之后,明岛冲了淋浴,换好了衣服,来到阳台上打开了窗户。
外面柔媚可人的春光令人愉悦,到处都是娇嫩的绿色,甜美的粉红,每次看见都会觉得人间真是个迷人的地方,世界真的太美好。
等到再过几天,彩棠的本体绽放出花朵,一定会令人更加心旷神怡吧。
明岛眯起眼睛,感受着清风拂来,空气里飘荡着清新无比的青草气息,胸中最后的那一点郁闷也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当然,如果不是毫无预兆地下起雨的话……
明岛扶着额头,看一眼忽然间就飘落下来的雨滴,深深地叹息一声。
随着雨势渐大,明岛家一侧的小路上出现了打着那把黑色大伞的男神左迦,以及那条过度活泼的边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左迦仰头微笑,笑容纯粹明净;明岛一怔随即点头,微微翘了翘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很快男神来到了明岛的院门前,向着明岛说道:“本来想去湖边跑一圈,不过红麟看见你的院子,非要过来串个门。”
“红麟?”明岛眨了眨眼。
“嗯。”左迦低下头,明岛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摇头晃脑摆尾巴的边牧正人立而起,两条前腿不住地在铁栅栏上扒來扒去,舌头吐得异常欢快,一双眼睛里满是渴望。
“红麟?”这不是条狗么?当初说的威风八面一口吞掉小怪兽的魔物在哪里?
“嗯。”男神不好意思地解释:“只是个障眼法。它太活泼了,总想出来玩。在屋子里还好些,我设了结界,一出来就……”
养一只一出门就人工降雨的宠物,也是累心啊。
明岛看看男神,忽然福至心灵,瞬间理解了左迦的又甜蜜又纠结的内心。
养宠物的人,都是一样一样滴。
话说湿魔这种魔物的降雨技能,如果只是聚集湿气的话,附近湿气都被它吸引过来了,那别的地方是不是要闹旱灾?这样任由它折腾,真的没问题吗?
“稍等,我这就下来。”明岛说着转身回屋,很快下了楼来到院门口,为男神和边牧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屋子里。
边牧兴高采烈连窜带蹦地踏上台阶,很是自觉地在门口的脚垫上一一蹭了蹭四只小爪子,又仔细地挨个检查了一番,才故作矜持地走进了明岛的客厅。
男神左迦紧随其后,明岛关好门,为他拿了一双替换的室内拖鞋。当明岛直起腰转过身时,刚到人膝盖那么高的、黑白相间的边牧忽然伸了个懒腰,骤然变成了火红色,体型更是大了四五倍有余,俨然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
它的样子居然有点像民间的舞狮,比传说中的麒麟要粗壮很多,圆头圆脑的,有种浑然天成的、软乎乎傻乎乎的感觉。明岛看着它的大头,差一点就把手揉上去了。
它满身鳞甲红得发亮,流光异彩异常华丽,那满头将近两尺的须发则无比柔顺,富有光泽,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的伙食肯定差不了。而它那双拳头大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暗红色的竖瞳又深邃又迷人,如同珍稀的宝石。只是那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幼童般好奇和兴奋的光芒却叫人忍不住开始担心……
“啦啦啦~~~我来了~~~”
下一秒,明岛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这家伙物似主人型,完全没有一丁点见外,一恢复真身就开始满屋子撒欢,从客厅窜到阳台,从厨房窜到花头的房间,并且在花头宝贝的鱼缸上艳羡地摸了好几爪子,然后趁着花头奋起反击之前,迅速狂奔出门,冲向了二楼。
二楼是彩棠的领地,年纪已经有四位数的大妖怪可不是白叫的,不出十秒钟,二楼上就传来了红麟委屈的惨叫,与此同时,一团圆滚滚的东西就乒乒乓乓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起床气直欲爆表,表情狰狞扭曲的睡衣美人。
“这是什么鬼!”彩棠几步走下楼,忍不住又在滚成一团的红麟屁股上用力蹬了一脚,看着它叽哩咕噜地滚到了客厅里,被左迦像足球运动员停球一样用脚停住,恶声恶气地说道。
回答他的是红麟呼噜噜委屈地嘀咕:“是我呀,我是红麟呀。”
…………
冷场。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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