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里安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他跟在护士身后时总是想找机会逃跑,可事实上他恐怕就连护士先生也打不过。
没错,这家精神病院的护士都是长满了可怕肌肉的强壮男性。
很快,道里安被送进了一间满是消毒水味的办公室,他警惕地左右环顾,并没有看到能够用于检查身体的医疗器械,他原本站在门口没动,但那名护士强行将他拉进房间,并关上了门。
“6946号,姓名……道里安?著名人鱼研究专家的继子,自身也是非常优秀的海洋生物研究员,我没说错吧?”怀特给了道里安一个眼神,示意他坐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道里安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坐下:“是的。”
“非常可惜。”怀特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道,他的眼神又冷又湿,将道里安从头打量到脚。
道里安不适地换了个坐姿,他眯起眼睛盯着对面的男人——油腻的黑头发塌在头顶,即便戴着眼镜也遮不住的巨大眼袋,他的眼角下垂得厉害,给人一种超过年龄的苍老感,又或是纵欲过度的疲惫相。
“感谢关心。”道里安谨慎地措辞,“我觉得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恢复得差不多?哦别开玩笑了。”怀特乐不可支,仿佛道里安刚才说的是一个无比滑稽的笑话。
道里安冷冷地注视他,直到听见他突然质问自己:“你根本没有吃药,不是吗?既然你一直拒绝治疗,又怎么会恢复正常呢?”
道里安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跃,但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体检还没有开始,怀特没有实际证据,因此道里安一口咬定:“我吃了。”
“是吗?”怀特的嘴边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好吧,那么现在我们开始体检,去那边的病床上。”
道里安非常想逃离这间办公室,但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肌肉护士,不得不认命地站起身,坐在了靠墙的病床上。
“解开上衣。”怀特命令道。
道里安磨磨蹭蹭地解开了病号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怀特扶了扶眼镜腿:“全部。”
道里安于是咬牙解开了全部的上衣扣子。
“很好。”怀特盯着道里安赤裸的胸腹线条这样说。
事实上道里安刚刚才在活动时间做了一组高强度的健身动作——他一直在为逃跑做准备。因此他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薄汗,这让他漂亮结实的肌肉上闪着仿佛涂了油似的光。
道里安忍着恶心,任由怀特将冰冷的听诊器贴上自己的胸口。
刚开始一切正常,怀特分别将听诊器贴在了道里安心肺的位置上,简短地做出了一些评价,但接着,他就将那带着体温的金属小东西贴在了道里安的r头上,以一种相当猥琐的手法。
“该死的你这个狗杂种在做什么?!”
道里安顿时给了怀特一拳,他还想给他胯下狠狠来上一脚,但一直在旁边监视的护士两三下就将道里安制伏了,摁着他的后颈将他死死压在床上。
“fuck!怀特你这恶心的人渣,杂种!你他妈再敢碰我!”
道里安被护士压在身下,唯一能动的也只有嘴巴了,他狠狠咒骂怀特,威胁对方如果他再有什么举动,道里安就把他胯下的东西割下来塞进他的嘴里。
然而怀特在擦掉嘴角的血迹后,只是愉快了笑了笑,他反问道里安:“是吗?如果我就在此刻强j你,你还不是只能翘着屁股任我c?”
道里安骂得更凶了,但同时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悲,因为现在他唯一能做得也只有痛骂。
“我等了你两个星期,道里安。我不知道你这样身份的人为什么会被送进这里,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把你从这儿弄出去不是吗?你被抛弃了,小可怜。”怀特装模作样地惋惜。
“不过你放心,亲爱的,我不喜欢强迫,性ai是无与伦比的美妙体验,而强迫会使这一切大打折扣。”怀特将听诊器顺着道里安的裤腰塞进去,笑道,“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的,我猜甚至用不了一周,你也不想变成外面那种废人对吧?又或者,你更愿意将自己身体里可爱的内脏献给那些大人物?”
“住手!停下!”道里安因为他的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仍旧分神思考了片刻这句话的深意——这家精神病院在做非法器官买卖的生意!
好在怀特很快放开了他:“我等你的好消息。”
道里安离开那间办公室时反复检查了自己上衣的纽扣,他将每一颗扣子都紧紧扣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是赤裸的,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撕裂开来,丑陋地暴露在太阳底下。
是被践踏的尊严吗?还是可怜虫一样卑微的处境?
也许都有。
温和的日光照射在身上,道里安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止不住得发抖。
一直以来道里安都避免去思考最坏的情况,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留有
', ' ')('理智,总有一天他会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可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本事逃离这座精神病院,而是如果不这样想,他的精神就会比他的肉体先一步崩溃。
有时候道里安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从早上起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反复设想逃离这里的路线,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仿佛机器开机启动的某种出场设定。
他看见牙刷的时候会幻想如何用这小东西撬开病房的铁门,用勺子吃饭时会幻想用它捅进安保的眼眶里,甚至看见那座8米高的围墙时会幻想有一天把马格门迪那颗可笑的脑袋挂在上面……
可这些事情一件也不会发生,真正可能发生的只有两件事:
道里安要么变成怀特的狗,要么失去神智被割掉内脏。
护士把道里安送回病人的活动区域就离开了,只留道里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屋檐在日光下投射出的阴影仿佛一道分界线,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晒晒太阳,可一旦他选择踏出走廊走进花园,他和那些无知无觉晒着太阳的疯子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道里安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原地待了多久,他发着呆,等待着活动时间结束,回到他那个可悲的病房中去。
然而就在此刻,道里安感到一阵黑影朝自己袭来,他的大脑尚未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因此他就这么狼狈地被人扑倒在地。
周围传来一阵惊呼,护士和安保冲了过来,他们把压在道里安身上的人强行拉走,但对方的力气大得吓人。
道里安忍过最初的头晕目眩,起身仔细一看,他震惊地叫出声:“威兹德姆教授?!”
威兹德姆早就失去了他在研究所时那种优雅的贵族气质,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脸颊瘦削,颧骨突出,眼睛里也似乎蒙着一层白翳。
他死死扯住了道里安的一条腿,冲他露出一个几乎要令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怪异笑容。
“找到,你了!”
第61章
不过是又一个突然发病的精神病患者罢了。
威兹德姆很快被人强行带走了,道里安从地上爬了起来,木然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可怜的无知者。”被混乱吸引来的查理站在道里安身侧,和他一起看向被护士拖走的威兹德姆。
“他会被带去哪儿?”道里安问。
“谁知道呢,重症区吧。”查理看起来精神不错,道里安还想跟他多聊几句,但对方再次恢复了“大祭司”的角色,嘴里低声吟唱着某个调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道里安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查理。
自由活动结束,病人们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在回到病房前,道里安被强行拉进注射室注入了某种不明药物——这次他不能再去厕所偷偷吐掉了,接着他们又像扔垃圾似的,把道里安扔回了他的病房。
然而当道里安咬牙切齿地回到病房后,他惊讶地发现,躺在自己病床对面的人并不是白胡子查理,而是威兹德姆。
给病房上锁的护士无视了道里安的质疑,但很快怀特就亲自露面了,他在病房铁门外露出一双冷血动物般浅色的潮湿眼珠,笑着说:“6453号执意要求见你,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我想安排你们住在一起会是最好的决定,你觉得呢?”
“砰”得一声,房门上的探视口被狠狠合上,道里安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晚了半秒钟。
回想起白天威兹德姆脸上那股扭曲疯狂的神色,道里安用力闭了闭眼,他回头看向隔壁的病床,他们没给威兹德姆用约束带,这意味着如果对方突然发病,道里安说不定得花上一整晚应付他。
不知道是不是那管药剂开始起效,道里安觉得有些眩晕,他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至少自己能头脑清醒地挺过今天晚上。
病房里的显示屏正在播放新闻,但今晚道里安心情全无,他开始有些怀念查理了,真希望还能再一次听见他的吟唱。
道里安在心底默默为查理祈祷。他在床上静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视频播放结束,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威兹德姆始终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但诡异的是,他一直睁着眼睛,仿佛一具已经被死神勾走灵魂的空壳。
道里安担忧地问他:“教授,你还好吗?”
和道里安预想得一样,威兹德姆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眨过眼。
原本博学潇洒的教授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一股难言的同情和悲愤感堵住了道里安的咽喉。
他盯着对面床底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恍惚间觉得那一小块令人憎恨的黑色正变得浓稠,它逐渐长出触角,开始扭动,尖叫着要从床底爬出来,爬出来,去吞噬掉头顶那刺眼的光线,带着整个世界一并陷入黑暗……
“道……里……安……”
像是两块砂纸相互摩擦的刺耳声响,来自对面的沙哑嗓音让道里安猛地回神,他抬头看向隔壁的病床,只见威兹德姆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他终于不再
', ' ')('双目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他扭头看向道里安,朝他用力伸出手,最终一不小心从那张狭窄的病床上摔了下来。
道里安没有犹豫,他立刻冲了过去,将威兹德姆重新扶上病床。
无论如何,他都是道里安敬重的老师。
“您感觉怎么样?”道里安坐在威兹德姆身边,防止他再让自己摔下去。
威兹德姆用力攥着道里安的手腕,那力道多少让道里安有些疼痛,但他忍住了,等着对方的回复。
“为什么……在这里……研究所……离开……”
威兹德姆大概真的病得很重,连语言组织能力都丧失掉了,道里安努力理解着这句话,猜想他大概在问自己为什么离开研究所而来到这里。
道里安耸了耸肩:“因为我喜欢这里的风景,所以买门票进来的。”
威兹德姆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无法理解。他眼神里的那种直白和纯粹令道里安想到了西尔维,那条笨蛋人鱼肯定也没办法理解这个笑话,于是最终笑起来的只有道里安这个讲笑话的人。
“那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道里安盯着病房里那扇小小的窗户,出神似的喃喃道,“一个极度失败,却又无比浪漫的,童话故事。”
道里安沉默了许久,他似乎陷入了某段甜蜜的回忆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而威兹德姆也并未开口催促,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道里安,仿佛这样的注视便是他全部的诉求。
突然,道里安看向威兹德姆,笑着问他:“您还记得西尔维吗?就是那条有着漂亮银色尾巴的美人鱼?”
“漂亮。”威兹德姆覆着白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道里安,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只是单纯地附和。
“是的,他很漂亮,也很聪明。”道里安有些眉飞色舞了,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如同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像只小狗,那种温顺的大型犬,虽然体格大得吓人,但是也会像只幼犬似的把脑袋放在前爪上嘤嘤叫唤……总之非常可爱。”
“可爱。”
“没错,非常可爱。”道里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兴致勃勃地补充说,“我打赌该隐一定不曾这么做——西尔维会跳舞,手尾相连那样转圈,这时候他的尾巴会泛起粉色,我猜多半是他鳞片下的皮肤开始充血,因此让鳞片产生了颜色变化……”
道里安本打算简要描述一下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悲惨经历,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像个头一次养宠物,恨不得每天都往社交网站上传一百张萌宠照片的蠢蛋一般,无知无觉地在教授面前夸耀起自己曾经的实验体。
这其实不能完全责怪道里安,毕竟威兹德姆并没有打断他,何止没有打断,他甚至两眼放光地盯着滔滔不绝的道里安,就好像后者在讲述一篇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而不是夸张地炫耀人鱼有多么可爱。
“如果您曾跟他见面,您也会喜欢上他。”
道里安结束了自己的演说,随着他话音的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房间里,整个病房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道里安盯着墙上那个狭小的窗口,那个只能伸出一只手去的窗口,那个连月光都无法照进的窗口,那个自由永远无法抵达的窗口。
“我非常想念他,非常。”
道里安听见自己这样说,他再也无法忍受,汹涌的思念如海啸般撕裂他的帆,吞噬了他的小船,于是道里安掉进大海里,无助和痛苦涌进了他的口鼻,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涩痛。
道里安深深弯下腰去,将脸埋进掌心。
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呢?我的西尔维。
道里安听见有人在哭泣,那种海风般萧索的,压抑在胸腔里的悲鸣,然而很快他发现,那哭声并不来自别处,正来自他自己。
“西尔维,西尔维,想念,道里安。”
这破碎的说话方式令道里安倍感熟悉,但同时他又清醒地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威兹德姆,他在努力安慰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