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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越开车回到代彧家正好下午六点多。
已入仲夏,八月中旬,临海的城市早晚温差要小一些,但粘腻的海风会将人吹得心烦意乱。市中心比不上城郊,一路开到市里就喧闹了起来。开发区的商业街上人流涌动,周末多半是情侣出街,打打闹闹说说笑笑。闪烁着彩色灯棒的奶茶店门口排着一大队的人,冰激凌模样的玩偶蹦蹦跳跳招揽路人。
林舟越想着这家奶茶店新出的杨枝甘露加芝士奶盖看着还不错。代彧总是喜欢喝茶,前两天给他带了一杯草莓奶昔,虽然嘴上不说喜欢,但他抱着书居然喝完了。林舟越觉得他嘴巴咬着吸管跟一只小猫一样,特别可爱。
林舟越晃荡着手里的奶茶杯子,冰凉的水珠从杯身上滑下来。里面淡黄色的饮料上盖着一层柔软的芝士。卖相就很好。
他觉得要是代彧在家里跟父母相处得不太好的话,或许喝点甜的东西能开心一下。
他又买了一点蔬菜和熟食,预备晚上做得丰盛一点。
到家的时候代彧正在阳台上摆弄花草。
他新买了滋养液,在水观音的茎部滴了滴,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在污泥里面,来回翻土。
男人的神情异常认真,在淡红色的晚霞下映衬着,冰冷的面庞上了一层冷霜。像是上好的瓷器,泛着冷白釉光。他没听到林舟越的声音,继续干活。
“彧哥,看我买了什么回来~”
代彧闻声朝门口看了一眼,淡淡道;“嗯。”
林舟越瞧他神色黯然,将奶茶放在桌子上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走过来在背后抱住了代彧瘦削的肩膀。
“怎么了?”
“没、就是有点累。”代彧问:“回家了?”
“嗯。我家在龙湖区,有空带你去那边玩。”
林舟越心情不错,说话时带着点淡淡的微笑,他自顾自地念着:“我家门口一大片湖,夏天凉快。我爸人特懒,就是特别喜欢钓鱼,但水平很烂。他总是钓不到像样的。”
代彧没说话,夏日得微风拂过男人的侧脸,他鲜少放下来自己的头发,温柔的面目如同少年。
林舟越搂着他的肩头:“我觉得我水平大概比我爸能好不少。”
“怎么?”
“因为……我钓到了你啊~”林舟越噗嗤一声,把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代彧的颈窝里。
这条鱼还挺大的。
代彧只是抿了抿唇,眼睛没有一丝的笑意,如同冰凌一般,触即生风。
“彧哥,你今天怎么了?”
代彧哑然,他霍地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手。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看书。虽然心事重重,但他的心却固若铁桶,没有人能打开。
代彧自从知道了自己是人鱼族返祖这个秘密之后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解不开。
代彧从小就没有见过祖父,他只知道母亲当年是跟父亲私定终身从家里跑出来的。却没想到原来祖父就是人鱼,并且是以男儿身生下的母亲。
这是正常的,自从他少年时期分化人鱼开始就对自己的身体十分的嫌恶,如果母亲当年知道这些秘密的话大概也无法接受吧。
而且,人鱼为了保证血脉留存下来,男人也可以怀孕,这真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舟越。
如果特效药有用的话,他情愿一辈子都不当人鱼。
自从下午代彧离开家,母亲就给他微信发了威远集团经理的电话,让代彧有空联系他。
代彧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个温柔的女声,听着也就二三十来岁。
王向彤跟他细细解释道;“人鱼的特效抑制剂研究是我们公司的秘密研究计划。这项策划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开的。”
代彧不禁疑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王向彤说;“大概三个月前,我们的志愿者受到了人鱼猎人的袭击,噢……事到如今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代先生,我们是动物化人类保护组织的一员,对于实验的安全性您大可放心。”
“动物化人类保护组织……”
“是的,您可能也知道,当今社会有很多动物化人类的存在,我们组织的核心人员其实是人鱼族的旁支。那名受到袭击的人鱼也是我们威远集团的人。”
代彧不禁心生纳闷,他知道企业竞争激烈,这人为什么会泄露给自己,自己作为别的公司的制药研究员非常容易盗取这样的企业机密。
“威远集团的公司高管,不就是……杨怀远。”
“哈哈哈,您多虑了,并不是杨总。我们公司为了扶持动物化人类保护组织,另外也利用人鱼基因制药。据我们了解,人鱼自愈能力很强,我们公司研究人鱼抑制剂的同时也研究抗衰老药物和器官再生药物……不如我们约个时间来威远集团的生物实验室见一面怎么样?”
代彧还是有些警惕,他不知道
', ' ')('对方是敌是友,而且自己的母亲联络的人到底能不能靠得住也是个未知数。
这太危险了。
但是,如果有了抑制药,那他以后就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跟某个人在一起。
跟某个人一直这样生活。每天下班之后一起吃完饭,晚上逛超市散步,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嗯……”
王向彤听出他的犹豫,笑道;“代先生,要不这样,张祁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到时候你们可以一同前往。”
张祁?
她为什么连张祁都知道?
对了,张祁曾说过自己的朋友是动物化人类保护组织的人,那他认识杨怀远,并且从他那里拿到自己的信息也并不奇怪。
“代先生……代先生?”
代彧沉吟片刻,指甲在嘴唇边上划了划,答应道;“行。”
“那太好了,我们约下周末来参观我们的生物实验室好么?”
“嗯。”
代彧挂了电话后左思右想。
他现在得手的消息并不多,威远集团就像是一团巨大的迷雾,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个迷雾展开。而自己的母亲也深陷其中,张祁作为杨怀远的朋友在中间推波助澜,而他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
代彧觉得周身都在一片漆黑之中,只要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男人坐在沙发上看书,脑子里想着下午的那通电话,眉宇之间显现出一道沟壑。他自己并未察觉,只是一不小心手指被纸页划伤,在雪白的扉页上滴落一滴血。
林舟越做好饭喊他上餐桌。
代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他问林舟越;“舟越,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么?”
林舟越一愣,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他说;“你最近在看什么奇幻小说么?”
代彧有一丝失落;“没事。”
“哇,要说相信,倒不如说向往。”林舟越给代彧盛了碗松茸鸡汤,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哥哥,你不觉得么?”
“觉得什么?”
“人鱼好漂亮啊!”
“是、是么?”
代彧完全没有想到林舟越会这么说,他不禁埋下了脑袋,手上扒着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
“其实我有听说过,这个世界存在动物化人类。但是没见过。”林舟越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可惜;“人鱼大多是存在于童话世界的产物。神秘、美丽、优雅。”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林舟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从帆布包里掏出来手机。修长的手指划着屏幕。
他给代彧翻到了几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躺倒的人鱼,上半身是青灰色的皮肤,白皙却又冰冷。男人闭合着双眼,如同刀削一般的面容十分冷峻。而他的腹部以下则是长达七八米的鱼尾,修长蜿蜒。
代彧惊得说不出话,他愣了十几秒才把自己的神智拉回到现实。
“这——”
林舟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解释道;“这是雕塑家卡梅隆·斯塔尔海姆的雕塑作品。全身质地是由玻璃钢制成,是不是很漂亮?”
代彧仔细瞧瞧,真的只是一尊雕塑而已。
“漂亮?”
“这还不漂亮?!”林舟越瞪大了眼睛。
他又瞅了瞅代彧。
也对,这个男人平时对他自己的相貌就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更别说别人了。
代彧也是如坐针毡,他似乎没有被人夸过漂亮,而且这些赞美的词语这么能用在他这种怪物身上呢?
男人手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缩了缩,似是耳根一热。
林舟越发现他今天不太对,又瞧了瞧他的手,如同青葱一般指尖冒着血珠。
“诶?你手怎么了?”
代彧没反应过来,被林舟越一把拉了过去,那少年焦急地“啧”了一声,似是怪他不小心,跑去客厅找创可贴。
代彧心底燃起一股小火苗,他突然觉得林舟越的身形就像一只大狗,蹲在收纳柜前面的样子也像,头发上翘起来的呆毛也像。
“你说说,这么大个人了,饭也不会做,看书都能割到手,没我的时候你都怎么生活……”
林舟越不想责骂他,装作生气道;“伸手。”
男人乖乖地把手伸出去,结果林舟越小心翼翼地在他食指上贴了一圈东西,还是紫色的。
“这是什么?”
林舟越撑着下巴笑嘻嘻;“我买了一盒儿童彩色创可贴,之前窜铁丝总扎到手,这一盒六个颜色,贴在指头上可酷了。”
“小屁孩。”
“哎。”林舟越说;“我不是怕我这么粗糙的手伤到你么?”
“……”
这小子日常开黄腔,让人接不下去。
“哥哥皮肤太嫩了,伤到你了,我心疼……”
', ' ')('“别说了,还要吃饭呢。”
……
代彧晚上跟林舟越交代了自己下周工作会进行收尾,九月初自己团队研发的新药准备上市了,到时候还会参加电视台的采访和讲座。领导计划是让代彧跟公司的另一位宣传部同事参加,至于助理可以在讲座的观众席观看。
林舟越一听觉得有趣,他也快开学了,开学升大二就比较忙,他想跟代彧多待一阵,就打算作为家属去旁听讲座。
现在才八月,代彧决定趁下周工作结束的时候去一趟威远集团。大不了自己就做志愿者,顺便拿到人鱼抑制剂。
晚上九点多,一个顶着黑白人物剪影的头像加了代彧的微信。
名称是phython张。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人。
是张祁。
代彧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他给了通过。
张祁只发了几个字;最近还好么?
林舟越正在浴室里洗澡,水声哗哗地盖过了一切的声响。
代彧不想让林舟越误会什么,直接电话拨通了过去。
“喂?”
张祁说;“没想到你会打给我。”
代彧解释道;“我不想让我男朋友误会,不如电话说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张祁的声音似乎带着调笑;“你男朋友?林公子?”
“嗯。”
他这个“林公子”就像是一把无声的枪,能在代彧的胸口射穿一个洞。这看似疑问的一句,又像是在提醒着代彧自己和林舟越的家庭背景差异。
代彧踱步到阳台,晚风吹拂着他的刘海儿,如漆黑的夜空一样的一双眼睛射向远方。
“我直接说吧,张祁,非常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但是你似乎没有帮我保守秘密。”
“怀远是我的朋友,我们不是坏人。代彧,你可以相信我们。”
“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但是……最近人鱼族有人接连受害,让我相信你们很难。”
张祁也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成为佐证,他说;“好吧。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我们下周六见面,到时候我们再详谈……”
代彧其实也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用这样一个态度对待张祁,起码当时在游轮上是张祁义无反顾地跳下海救了他。
代彧踌躇了一会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娇羞的男孩声音,似乎是在远处;“张总,我洗好了。”
代彧想也不想就知道对面在干什么。
他立刻道;“周六再说。你忙。”
然后飞速挂断了电话。
代彧手扶着阳台的栏杆,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不该这么打过去电话的……
男人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阳台上的蝴蝶兰,客厅里的灯束打过来紫色的兰花瓣上闪耀着淡黄色的光,花枝随风轻轻摇曳。
汽车的鸣响声在远处,马路如同一条荧光色的缎带落在城市里,萤火扑在缎带上,飞速地飞翔。
手机“嗡”地一声。
张祁:我希望跟你做朋友。
代彧觉得,他或许并不止于想跟自己做朋友。
浴室的门哗啦地一声打开,代彧清空了和张祁的聊天记录。
林舟越赤裸的上身挂着水珠,被水打湿后的头发微卷,他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内裤,一边擦头,一边走了出来。
“彧哥,跟谁打电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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