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夜明(1 / 2)

沈清秋侧了侧身,使了个巧劲躲过齐清萋愤恨之下大力丢来的盘子。崭新的瓷器在空中破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又在落到地面的瞬间应声而碎。

十二峰主们的中秋宴瓷盘都是一年一换。以岳掌门的意思,除了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备一份给师弟师妹们外,在中秋这种象征团圆的佳节里,圆形的瓷具也正好应了这份寓意。炼器大师是找最好的,每个瓷器都要刻上当下最流行的精美花纹。选材必定取最优的,许多都是门派过去一年内收集的可炼化灵器。这样做出来的器具,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存食物的新鲜效果。因此即便放上市面,也必然是要连未至辟谷的修仙众人们垂涎一番。

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一点是,往年这些瓷具最终都入了清静峰的私库。那是某次岳掌门心血来潮,拉了沈清秋一同商讨瓷盘上需要雕刻的花色,之后每一年的设计就都是按对方的喜好来。一向纵容师弟没边的岳清源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个投其所好的机会,在中秋宴结束后便找了个理由将东西一脑门全送给了沈清秋。而沈清秋对这些瓷器也确实喜爱,稍稍推脱几下就乐滋滋的收了下来。因此自那之后,这种你情我愿的相送便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小举动。

只是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沈清秋分心可惜脚边摔成四分五裂的精致瓷器了。齐清萋像是还不解气一般,又随手抄起桌上的另一块瓷盘就砸了过来。所幸这块不如上一块那般倒霉——柳清歌在它摔到地面前用灵力托了一把,这才没让它也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沈清秋微微松了口气,朝柳清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却被对方狠狠瞪了回来。他有些尴尬的摩挲了两下指尖,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对面的齐清萋怒声斥道:“沈清秋!你到底还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苍穹山派的一员?若是不愿留下那就有多远滚多远!”

沈清秋一顿,心有戚戚的撇了眼脚边凄惨的瓷器碎片,又立马将视线移向齐清萋。见对方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向她无奈的拱了拱手道:“齐师妹,我心中自然是存着苍穹山派的。只是今晚有约在先,师妹便谅解我这一回吧?”

齐清萋丝毫不买账,整张脸都因气愤涨的通红。她重重地呸了一声,看上去恨不能把桌上剩下的食盘一脑门全砸沈清秋头上:“你能有什么约?竟然宁可抛弃中秋宴也要去赴?本来平日留在门派的时间就少,如今这架子倒摆的比掌门师兄还要大了!”

唉这话可不能乱说!沈清秋不动声色的苦了脸,急急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摆架子,只是的确有事要先走一步。这次不能留下同诸位尽兴是我的不对,待回头寻了空我一定亲自献上赔礼。师妹便通融通融,放我一马吧?”

齐清萋对他怒目而视,然而这次还没来得及开口,主位上的岳清源就轻咳了一声抢过话头:“清秋师弟这么急着走,可是为了去见洛冰河?”

殿内突然一片寂静。

沈清秋的身形微微一滞,沉默了两秒才垂眸回道:“…是。”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可在场众人哪个不是五感灵敏?大厅立马就炸开了锅,柳清歌第一个不满的“喂”出声,随即齐清萋也暴起厉言嘲讽。顿时求饶怒骂混杂一团,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岳清源盯着下方看了几秒,突然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师弟当真不多留会?”

沈清秋正被齐清萋斥得焦头烂额,闻言差点没忍住就要松口。可不知怎的脑中却闪过赴会前洛冰河拉着自己袖子的委屈模样,于是话语到嘴边打了个转咽下肚。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朝主位的方向行了一礼,惭愧道:“抱歉…掌门师兄,请恕清秋此次无理。”

岳清源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见状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也罢。既然师弟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强留了。”说着他摆摆手制止住其他人的私下争论,看着沈清秋又温言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要师弟愿意回来,不论何时,苍穹山派都将留有你的一席之地。”

“…多谢师兄。”

护短到这个份上,沈清秋已经连抬头再看一眼岳清源的勇气都没有了。在其余峰主诡异的目光和齐清萋快要实质化的杀气里,他强行躲过了柳清歌气急败坏的阻拦,朝众人匆匆又行一礼后就急步离去。

齐清萋瞪着他逐渐缩小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后才不甘心的收回目光。她扭头望向面色从容的岳清源,心底越发愤愤不平:“中秋宴都敢只露个面就去找那白眼狼,我看他如今的心思已经半点都不在苍穹山派了!掌门师兄当真就这样放他走?”

岳清源却只微微摇了摇头,开口温声劝慰道:“中秋宴本就是图个乐子,从未明文规定不可缺席。既然清秋师弟心不在此,我们还是莫要难为他了。”言罢也不顾下方骤然升调的吵闹声,举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和着辛辣的液体咽下一肚的苦涩。

——————

沈清秋步履匆匆的走出老远,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提不起勇气当即御剑。直至走到半山腰他才缓下步子,停在无人的半道上如负释重般松了松一直紧绷的肩,随即一把抬起手捂住了脸。

他于方才的宴会初喝了点小酒,敢点头承认翘会是因洛冰河也全凭着酒劲上头。这会出了门让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想到自己的一系列大胆举动,沈清秋耳根一红,羞耻感成倍的往上涌。

丢人,真的是太丢人了!果然就不该心软答应洛冰河。两人几乎整日都呆在一起,难道相处时间还缺这么个中秋夜吗?今晚在众人面前闹了这一出,让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回门派去?!

沈清秋掩面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有些心塞塞。

可现在再回头也没有可能了。先不说师兄弟们会怎样看自己,单是洛冰河见不到他人怕就要亲自找上穹顶峰。届时对方若敢现身中秋宴把他带走,那争端必然少不了,最后大家估计也都不用过这个中秋了。

沈清秋略略脑补了一番那个场景,越想越觉惨不忍睹。那瞬间他脑子莫名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刷了屏,一时有些羞愤难掩,将脸埋在掌心埋怨了一声:“啊!洛冰河真是太烦人了!”

“…我还道师尊为何迟迟不归,原来竟是对弟子心生厌烦了么?”

沈清秋正沉浸在满心的纠结中,没注意让耳旁突然炸响的熟悉声线吓了一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挡在脸上的双手就被人大力扯开,随即眼前一亮,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孔。

“冰河?!”沈清秋微微瞪大眼,诧异地开口道:“你是何时来的?不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竹舍等为师的么?”

“我若不来,又如何能知师尊心中所想。”洛冰河表情委屈,眼神里满是幽怨:“师尊离去前分明答应弟子半个时辰内必回清静峰,可如今都已超了整整三刻。弟子放心不下,自是要来探查一番。方才见师尊辞别中秋宴时还很是高兴,以为师尊是真心向我,却不想竟是将不满藏在心中。果然对师尊而言,还是苍穹山派比弟子来的更重要吧?”

“…”

沈清秋悚然:“方才你也在?!”

感情自己不止要面对师兄弟,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正主。生活果然处处充满惊喜,在你以为情况很糟时告诉你还能更糟。沈清秋再难维持强装的冷静,面上骤然烧的通红。他偏了偏头想要躲开洛冰河的视线,却不料才刚有动作,手腕上的束缚就是一松,随即一双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将他的脑袋又给掰了回去。

“师尊,你怎么又不愿意看着我了?”洛冰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声线带上了些许哭腔:“弟子不过挂心师尊,这才悄悄跟在身后。难道就因我占了师尊的中秋,便令师尊对我厌弃至此么?”

“…瞎说什么?为师都因你推了中秋宴,这难道还不够?”

分明什么都看到了,这会又装什么可怜?!

沈清秋有些恼羞成怒。

洛冰河却道:“中秋佳节素有团圆之意,自是要同至亲之人共度。弟子在世间别无依挂,满心满眼唯师尊一人。因此虽知师尊心存苍穹山派,却仍盼师尊能伴弟子身侧。”他边说边将手松开,换做去揽沈清秋的腰,将脑袋委委屈屈的埋进他的颈间:“我对师尊情深意切,天地可鉴!师尊你不要抛弃我…”

沈清秋听得满头黑线,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没好气的开口反问:“为师何时说过要抛弃你?”

洛冰河将他搂的死紧,埋着脑袋闷闷说道:“师尊方才不是说我烦么?”

可不是嘛!沈清秋简直要被气笑了:“难道为师说错了?日日黏着仍不知足,中秋还要因你闹上这一出。你自己说说,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

洛冰河却满不在乎的瘪了瘪嘴,轻声低喃了一句:“这有何难?师尊日后就呆在弟子身边,不要回苍穹山便好了…”气的沈清秋抬手就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说正经的!”

洛冰河假意呼了声痛,抬起头目露哀怨道:“师尊待我总这般狠心。”又见对方面色微微扭曲,是真被逗得有些急了。这才端正了态度,认真思索了一番:“魔界最不缺奇珍异宝,届时师叔们的赔礼交由弟子来备便是。今晚夜色正好又时逢佳节,师尊就莫要为此事劳心伤神了。”

沈清秋想到缀了魔宫大殿满壁的特效晶石,无语又认同的点了点头,却突然听洛冰河又问了一句:“不过弟子仍是好奇,师尊今夜推了中秋宴出来陪我,确实是心甘情愿的吧?”

…这倒霉孩子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沈清秋默默扶额,抬头正想含糊应付,视野却冷不丁映进洛冰河可怜兮兮的表情,顿叫脑子一空,脱口的话语就变成了干巴巴的辩解:“为师若是不愿,人又怎会在这?”

语毕便见洛冰河的眸子猛地亮起,有欣喜顺着他嘴角的弧度逐渐加剧,最后在对方整张脸上漫延开来。

“师尊亲口承认选的我,弟子可牢牢记下了!”洛冰河面带笑意地执起他的手,语调中满是得到肯定答案的开心:“既然如此,那师尊也勿要再为方才之事困扰了,随弟子一同去共庆佳节吧?”

沈清秋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今夜一直纠结的心情也逐渐缓和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回握上对方的手,在洛冰河愈发炽热的目光中无奈地服了软:“罢了,便依你所言吧。”

——————

原本沈清秋以为自己的私下吐槽被洛冰河抓包后,这个中秋夜就会演变成一个令他头疼的“二人世界”。哪知对方竟一言不发,下了穹顶峰就一刻不停的出了山门。他在飞剑上观察了好一会,发现如今的线路与去幻花宫及魔界的都不相符,不禁略感意外,疑惑地开口问道:“冰河,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洛冰河正在黑夜中辨别方向,闻言扭头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师尊稍安勿躁,过会自然知晓。”

“哦?”居然还跟他卖关子?沈清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却也依言不再深究。倒是洛冰河在安静片刻后反而有些按耐不住,将下巴磨磨蹭蹭的搁上他的肩头,试探般的软声问道:“师尊怎么不多问问我?”

“问什么?”沈清秋在心底暗笑,面上却端的一派不动声色,“不是你让为师稍安勿躁的吗?”

洛冰河似乎被噎了一下,卡了好半饷才生硬地开口道:“…师尊难道不好奇么?”

沈清秋憋笑憋得辛苦,却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你的眼光为师自是信得过。还是说你带为师所去之处连你自己都看不上?”

洛冰河顿时急道:“怎么可能!”

他一把收紧了圈在沈清秋腰上的手,面上满是被误解的委屈:“弟子必是会给师尊最好的。我看不上的东西,又怎会拿来污师尊的眼?” 沈清秋一脸意料之中,拍了拍腰上的手示意对方放松些:“那不就得了?你说与不说,反正过会便有答案,为师又有何不能等的?”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洛冰河盯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半饷,终是挫败的叹了口气: “师尊的想法,时常令弟子捉摸不透呢。”

沈清秋微微一笑,正想开口回些什么,飞剑就在洛冰河的控制下拐过一道弯。那瞬间他只觉得腰部的手又是一紧,随即就听对方在他耳边唤了声:“师尊,我们到了!”

沈清秋扭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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