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体检报告都出来了,何医生抄送给章决和章决的父亲各一份,报告体贴地删去了关于超声检查的那一部分,只做了总结。
报告说章决大体满足手术要求,身体条件比之前的病例都要优秀,完全摘除腺体的概率较高,附上了建议的手术时间。
拿到报告的第二天,章决陪艾嘉熙去离岛订开生日派对的酒店,本来想顺便在酒店的中餐厅吃晚餐,谁想下午四点半收到母亲的信息,要他立刻回家。
离岛距章决家有些远。章决六点半赶到家,进了门,父母不在客厅,佣人指了指餐厅的方向,章决便直接走过去。
新独立国的冬天,天黑得早,落地窗外几乎没有光源,餐厅的灯开得很亮。
桌上的菜都摆整齐了,章决父母在餐桌旁坐着,不知坐了多久。
章决问了父母好,见父亲点头,才拉开椅子坐下。
“先吃饭吧。”父亲开口,不冷不热地说。
一家人便各自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餐点。
章决沉默地切着鱼。
他记得父亲这次随新独立国总统到北美访问,需要待四天三夜,这才两天过去,却不知为何提前一晚回国了。
父亲回家吃晚饭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母亲一般都会很高兴,但这一次,章决总觉得他们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吃了一半,父亲忽然放下了刀叉。
章决余光扫见,便抬起头看,发现父亲看着自己,而对面的母亲则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虽然没放下餐具,但也没有再吃。
“何医生说,你想拿掉alpha腺体?”父亲问章决。
章决点了点头:“是的。”
他也有与父亲探讨这件事的意愿,只是父亲太忙,没有找到机会。
“为什么?”父亲又问。他看上去还算冷静,但咬字变重了,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候,章决的母亲忽然很轻地插了一句:“能不能先吃完啊?”
“我吃完了,”父亲看向母亲,道,“饱了。”再转向章决,等待章决的解释。
章决没有避开父亲的目光,他静静地和父亲对视:“我的原生腺体就是oga。”
“但是你十七岁那年的选择是alpha。”
父亲像在和章决谈判一样,紧盯着章决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突然转变第二性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做了十二年的alpha,和一个oga订过婚,连生殖腔都没有发育完全,一旦摘除alpha腺体,接下来你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会有哪个正常、门当户对的alpha愿意接受你吗?”
应该是出于对章决选择的不解,或对章决未来的焦心,急于想说服章决维持alpha的身份,章赋变得言辞尖锐,咄咄逼人:“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揣测你被退婚的原因?你考虑过吗。”
母亲看着章决,眼神中也满是不解,她紧紧抿着嘴,又启唇轻声道:“小决,你要想清楚一点。”
“我……”章决和母亲目光相触,停了一会儿,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怕。”
仿佛自己都觉得这三个字勉强。
餐厅里陷入了令人呼吸都艰难的沉默之中。
饭菜都凉了,外头风很大,把落叶吹得轻打在落地窗上。
最后还是章赋先开口。
“从小到大,我和你母亲给了你很多自由,你要艾嘉熙退婚,想搬出去住,都没干涉过你,”他顿了少时,长叹一口气,“但这次手术,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原因。”
章赋年近六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像四十五六,
章决看着父亲,话语堵在喉中。
他父亲今年六十岁,但外表看来至多四十五六,总是一副很威严而风度翩翩的模样,现在却摘下了眼镜,背靠着椅子,露出少许疲惫的老态。
父母问他要原因,他是给不出来。
因为说到底陈泊桥什么承诺都没给他,陈泊桥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若即若离的梦。
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梦去改变自己,烟鬼不会因为梦见自己的肺病而戒烟,罪犯不会因为梦见自己被逮捕而自首,想和陈泊桥在一起所以想摘除alpha腺体这种理由,章决自己都无法被说服,怎么敢拿来游说父母。
他和陈泊桥一起度过一些时间。
有开心、失落、放荡的刹那与虚幻的温情,但这天章决再去回想,印象最深的场景,却是他在亚联盟和陈泊桥见的数十年来的第一面。
陈泊桥从押送车里出来,看见章决的脸,很短暂地怔了一下,然后想起了章决的名字,露出他惯用的笑容,同章决点头致意。
章决想他与陈泊桥大抵就是这样的关系了,哪怕陈泊桥是真心想跟他试过,也没有以后。
“章决,”父亲似乎是等不下去了,叫章决的名字,很苦涩地说,“我们只要一个原因。”
章决愣愣地看着父亲,甚至觉得不如就照父亲的意思办吧,别再忤逆父母了,摘除哪个腺体,其实没什么差别。
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坚持的东西都毫无意义,陈泊桥不会因为可怜他而和他在一起,随时都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可是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
但最终章赋还是先退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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