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约是太过疲惫，这一晚，容玉没做什么梦。
他醒来时，先听到一点细微的声响，还有血腥味。
容玉顿时警惕。他眼睛依然闭着，手中悄然浮出灵光。
这个时候，听到一点抽气声。
是谢辉。
他“嘶”了声，之后很快安静下来。声音距离容玉不远不近，像是在洞外——
容玉睁眼。
日光晃到他眼睛上，他看到外间的少年。
谢辉手上捉着一只兔子，正在杀来。
灵剑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珍奇，他却能毫无介怀地用来给兔子拆皮剥骨。
不过进度缓慢。
毕竟只有一只手能用，只能勉强用膝盖把兔子固定，可到底没有手灵活。
再加上伤。几乎每动作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息同等时间。
有汗水从少年的下巴滴落。天光之下，谢辉面色更白。
容玉皱着眉头起身，去谢辉身边。
谢辉留意到他的动静，有点不好意思：“先生，吵醒你了？”
容玉没说什么，接过他手上的动作。
谢辉闭上嘴，静静看他，又想到昨夜那个梦。
“先生，”等到兔子皮被完整的剥下来，谢辉又开口了，“我想过了，咱们要不要出海？”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之前已经有了很多次“教训”，所以此刻，谢辉去考虑另一种可能。
虽然这里距离海岸还有漫长距离，一路东行，还是会遇到颇多危机。可是，一旦上了船，面对的就是真正天高海阔。寥无人烟时，谢雪明拿什么找寻他们的踪迹？
“先生是琴修，我是剑修，”谢辉认真地规划，“我们一主攻，一主守。只要不遇到什么高阶妖兽，”说起来，这个世界还有什么高阶妖兽吗，“那咱们都……”
容玉说：“生火吧。”
打断了谢辉的话。
谢辉一怔，很快又笑起来，“嗯，我去取火引。”
兔子被串起来。容玉在周边找到一些增味的草叶，虽条件简陋，但随着肉一点点烤熟，也有香味传出。
肉香钻进鼻子，肚子跟着“咕咕”作响。
谢辉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
他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去。这种时候，最需要能量补充。
谢辉悄悄地咽着口水，有点发愁：一只兔子应该不够。
先生也要吃。两个人都必须体力充沛，才有真正逃脱的可能。不过，可能很难找到另外一只直愣愣往山洞里钻的兔子了吧。
他胡思乱想，努力让自己分心，不把注意力放在肩膀上。
容玉安静地转着树枝，偶尔拨弄一下下方的木柴。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谢辉看他，仍有一种奇怪的“静好”感。
他又开口了：“先生——”
容玉动作微顿，抬头。
谢辉叽叽喳喳：“我之前看过几个去过海外的前辈写的游记。”这属于世界观的自发补全部分，“上面说，海外也不只是海，还有岛。等到咱们到的地方足够远了，就可以找一个岛停下来。到时候，搭一个房子——对了，咱们出海时，得先买些种子。”
他原本只有一个框架的计划，一点点多了条理。
容玉听着，最先的时候，并未放在心上。
他已经知道，谢辉还是想要回家。可到这会儿，谢辉说得久了，容玉意识到，谢辉似乎是真的准备和他一起，彻彻底底的远离这里的一切是非。
而被“远离”的人里，也包括容清。
容玉终于认真地看了就谢辉一眼。
在他的眼神中，谢辉的嗓音一点点静下。
他犹疑，看出容玉似有不赞同。
少年抿一抿嘴巴，问：“先生，你是不是有其他打算？”
容玉说：“昨晚，你高烧不止时，说你要回家。”
谢辉瞳仁一颤。
少年的脸上流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好像容玉的一句话，生生打碎了什么东西。
容玉有些看不明白。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他干脆往下道：“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不——！”谢辉蓦地出声。
容玉神色微冷。
他虽然依然坐着，可体内的灵气已经开始运转。
如果谢辉真的“回去”了，那容玉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行踪。
至于谢辉为什么要这么想——他的父亲、“母亲”，他的过往，全部都在那两座山庄。他回去了，哪怕谢雪明不喜欢他，到头来，他也依然是昆吾庄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谢辉有什么理由抛下这一切，与容玉一同远走？去过他所描述的，在海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无旁人的生活。
“先生，”谢辉叫他，“你……”
容玉愈发意兴阑珊。
兔肉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他未理会谢辉，而是动手将肉分成两半。
', ' ')('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放在宽大的树叶上，摆在一边，算是留给身旁的少年。
他站起身，这就准备离开。
“等等！”谢辉也起来了，完全没有看脚下的兔肉，“先生，你听我说！”
容玉平和地回答：“那毕竟是你的亲人。你要回去情有可原。”
“不是！”谢辉脱口而出，“我不是要回去！”
容玉再未看他。
他往前，却被少年拉住衣袖。
容玉身侧浮起灵光，眉眼之中多了一丝谢辉从未见过的冷冽。
谢辉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松手，恐怕就要和容玉“两败俱伤”。
可是，要说出来吗？
他迟疑，遑论，脑子乱糟糟的，充满了各样设想。
先生会相信吗？恐怕不会吧。任谁听了，都要觉得荒谬。
可是、可是……
“先生可听说过借尸还魂？”
他终究开始说了。
有谢辉这句话，容玉诧然。
他身侧灵光未散，脚步却停了下来。
谢辉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深呼吸，干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先生，我的确是‘谢辉’，可我并非这具躯壳的原主。先生说，那是我的亲人？并非如此，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数年。”
容玉静默片刻，说：“你就要我信这话吗？”
谢辉眸色已经坚定下来，冷静开口：“先生，我从另一个时空来。我所出生的地方，认真说来，该是此处的百年、千年往后。届时再无皇帝，再无王公贵族。人人平等，再穷苦的人家，孩子都能读书。”
容玉听着，眉尖一点点拢起。
谢辉：“我本名的确是一个‘辉’字，只是另有其他的姓。先生，我叫‘纪辉’。”
讲话的同时，少年身前浮起灵光。
其中有与容玉从前所见截然不同的高楼广厦，连路上车水马龙也被一一勾勒。
而后画面一转，来到一个低矮建筑。
谢辉轻声说：“先生，这就是我所说的，人人都能读书的地方。”
容玉看在眼中。
那个建筑再被放大。从窗户往内看去，果真有少年人在读书。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面上有容玉熟悉的求知若渴。再看桌面布置，他们身前唯有笔墨纸砚，而是更加薄，却也更加清晰的书……
容玉：“够了。”
谢辉一愣，“先生，我说的是真的！”
容玉看他，嘴唇动了动，“我相信了。”
只是谢辉重伤未愈，不应该这样挥霍灵气。
谢辉骤然惊喜，眼里都有光彩。
可容玉紧接着又说：“哪怕真是这样，谢辉，不，纪辉。你在落霞庄长了十数年，就真能割舍，说走就走？”
这不是心志弥坚，这是冷血无情。
谢辉静默片刻，露出一个苦笑，“可我要说，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呢？”
容玉：“镜花……水月？”
谢辉没想到，自己会坦白到这一步。
他喉咙涩然，到底还是没把最真的那句实话说出口。
他只是说：“我来这里之前，看过一个话本。”
话本讲述了一个绮丽旖旎的故事。
在一个人妖并存的世界里，人中有修士，可以在男子手腕烙上花印。
如此一来，男子亦能怀孕生子。
昆吾庄少庄主谢雪明是修剑奇才，年少有为，风流倜傥，一路摘花……
他摘下的第一朵花，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容玉。两人柔情蜜意，海誓山盟。谢雪明承诺，自己这番下山闯荡归来，便和容玉结亲。
待到婚后，他有娇妻容玉，另有美妾无数。
妻兄、小叔、堂嫂……江湖之大，庙堂之高，皆是他的摘花之所。
妻妾和美，人间极乐莫过于此。
“……可是，我发现，”谢辉说，“故事变了。”
容玉“活”了过来，一路奔逃，一路反抗。
“先生，”谢辉注视着身前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污浊下流，唯有你不与之同流合污。我承认，最初去你身边，我不过是想要从容清身边逃走。但是，先生，我如今叫你‘先生’，也是全然真心，唯有假意。”
容玉是他见过的最清醒、最坚强的人。
他或许是“柔弱”的琴修，可他有一个不屈的灵魂。
谢辉说到这里，心尖忽颤。
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不过，这不是细思的时候。
谢辉说：“带上我吧，先生。”
容玉看着他，良久良久，终于点头。
谢辉便粲然一笑。
在他身后，朝霞明耀璀璨。
流动的霞光铺在少年发间，为谢辉披上一层薄薄金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