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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迈入六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这天傍晚,两人行至林中。前方最近的城镇还有半日距离,好在仍有一幢庙宇可以落脚。
不过,容玉与谢辉行至庙前,先听有人讲话。
“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看起来是江湖子弟吧。”
“总归是不好惹。”
两人对视,谢辉比划了个手势:走?
容玉点头。
他们悄然离去,这晚就宿在林中。
林中多虫蚁,不过两人没有点火。
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就商量起后面的事。
谢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玉:“最近一段时间,江湖人的行踪变多了。”
谢辉眉尖先是拧起,再松开。他竭力控制,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忧虑。
哪怕真的是昆吾庄的人追来了,这会儿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他们要做的,还是加紧赶路。
谢辉:“他们大约已经看出咱们的目的地是海边。”
容玉:“嗯,应该会在港口有所布置。”
谢辉深呼吸,看着容玉。
他虽然是“作者”,论年龄,也勉强比容玉长上数岁。不过,说起江湖资历,容玉依然可以当他的先生。
这会儿他束手无策,容玉却已有了打算,“我们这一路,说是东行,但论目的地,不只是沿海处。”
谢辉洗耳恭听:“那?——啊!”
容玉笑一下,“想起来了?”
谢辉说:“是了!进极北寒渊的路,也要从这边走。”
其他地方都是险峻山岭,唯有东北处的幽州境内,有一条小路。
谢辉顺着容玉的思路往下,“谢老庄主正在寒渊闭关。是了,先生,我们去找他‘主持公道’,也说得通。”
讲到这里,他话音微妙地停顿。容玉看出什么,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可是话本里还说了什么?”
谢辉抽了口冷气,有些难以启齿。可容玉看他,谢辉还是开口。
“并非话本……先生,那话本没有写完。”
容玉:“哦?”
“不过,”谢辉的话音顺畅些,“我曾经看到,写话本那人提起往后发展。”
容玉静静看他,谢辉说:“这第一卷,是讲江湖事。第二卷,是讲朝堂事。第三卷,则是谢雪明穿梭古今,去往百年之前——先生?”
容玉瞳孔微缩,被谢辉察觉。
这会儿,他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说。”
谢辉到底又停了停,才讲下去:“到百年前,谢雪明遇到了青娘子等人。他与……谢老庄主,有一段旧情。”
容玉不言。
谢辉的嗓音越来越低,“往后,他重回今日,独留谢老庄主在百年之前。老庄主起先不知其故,只当自己……”被情郎抛弃,“咳,是到往后,谢雪明一日日长大,谢老庄主这才想明缘由。他难以面对谢雪明,于是借口闭关,去往北境。”
他话音落下时,一阵林风吹来。
容玉的面颊抽动一下。两人静默,还是谢辉再叫他:“先生?”
容玉手指蜷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脑海里回荡着自己那番经历:与除匪联盟同行,奔驰百里千里,一路追杀水匪,真正铲奸除恶。
于他来说,谢老庄主是真正威严可靠的长辈。在那一路里,他还见到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为祖母谈过一曲《夜鸣秋》——他回来之后,由此知道,容清对谢雪明觊觎已久。
美好与污浊掺杂一处,容玉倏忽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讲话,谢辉小心翼翼地说:“不过,我忽然想到。这一次,回去的是先生。水匪已除,那功法也被毁去,谢雪明不能再回去一次。照这么讲来,老庄主其实没理由在寒渊闭关。”
他越说,越觉得里面有古怪。
谢辉琢磨:这不得卡BUG啊?
他想事,容玉同样想事。这夜,轮到谢辉先守夜。可容玉心头杂绪纷飞,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睁眼许久,干脆起身。
谢辉:“先生?”
容玉:“我有些口渴,去取水喝。”
这是一个完全不算借口的借口。容玉纯粹是心乱,哪怕理智知道不该,可这一刻,感情带来的压力更重。
他想要安静片刻。独自一人,在没有谢辉的地方。
在他身侧,谢辉眼皮颤动一下,还是说:“先生早些回来。”
容玉吐出一口气:“好。”
他行于林中。
两人落脚的地方,距离溪水边并不远。隔着些树,遮掩了对方踪迹。不过真出了事,喊一声,对方总能听见。
容玉站在溪前,看着眼前流水。
月光粼粼,周遭寂静。
他单是站着,心头郁气无从发泄。
于是,容玉拔出了腰间的
', ' ')('剑。
他原先就随谢老庄主等人学了剑术,往后年年月月,无从练习,早已手生。不过,如今一路走来,有谢辉相陪,好歹找回一些手感。
剑风呼啸,有林叶被卷落。林中溪前,容玉身姿翩若惊鸿。
一直到一套剑法舞完,他心中积郁的情绪一空。容玉收剑入鞘,半蹲下来,捧一捧溪水泼脸。
而在捧起溪水的同时,他眸光一闪。
——身后树上,有一道影子,在方才微微晃动。
容玉警惕。
他佯装未曾发现,如今慢慢起身,还打了一个细微的呵欠。要往回路走,脚步都显得闲慢。直至行至方才的树前,容玉倏忽发难!
他拔剑,身前同时浮起灵光。莹莹光点之下,周遭一切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埋伏于林中的身影。
对方一样察觉自己被发现,对视一眼,不再犹豫,朝容玉攻来!
——不对,纠正一下。
容玉与其交手,很快察觉,这些人面对自己时,出的全部不是杀招。他略一想,就明白,这定然是出于谢雪明的吩咐。
这样的念头,让容玉作呕。
他冷笑,并不留手。
昆吾庄弟子们身上很快见血,而容玉攻势更厉。不止如此,另一道身影也加入进来。
容玉瞥去一眼,见谢辉身上有伤,显然也经历了一番争斗。
两人没有说话,且战且走。又行半晚,才停下来,为谢辉包扎。
他们相互交换了方才经历的事,也都在意料之内。
容玉离去之后,谢辉直接被袭击。昆吾庄弟子布下阵法,隔绝了两处的声音。容玉此前觉得周遭寂静,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谢辉照旧疼得直抽气,还很关切,问容玉如何。他欲言又止,“先生,你若受伤,一定要说。”
容玉:“不曾。”
谢辉:“咦?”
容玉看他,说:“他们不能伤我。”
谢辉:“……哦。”谢雪明要求的呗。
容玉缓缓说:“他们要捉我,却不伤我。要杀你,可想来,也不在意你去了何处。”
谢辉听懂了,“先生,你要赶我走?”
容玉看他,说:“你若聪明,就应该走。”
谢辉想一想,问:“你会驾船吗?”
容玉:“……”
容玉:“不会,但我可以学。”
谢辉:“我也不会。”
容玉:“……”
谢辉:“我走以后,要做什么?”
容玉:“做你想做之事。”
谢辉笑道:“我想我爸妈回来。”
容玉轻斥:“别闹。”
谢辉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他神色郑重很多,说:“先生,我不曾‘闹’。可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于我来说,都是假的,唯有你一人是真。要说我再有什么愿景,就是回家。可我来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归途如何。这样情形之中,你要我走,就是要我沉溺在假情假景之中……先生,你都不愿意这么做,何况是我?”
对他来说,“假情假景”是这个世界。
对容玉来说,则是谢雪明身边。
容玉静默片刻,“你怕疼,可跟着我,可能会死。”
谢辉说:“说不定这就是我回家的路子。”
容玉说:“这些弟子来,你还能走。谢雪明来了,你只能死。”
谢辉咂舌:“这么肯定啊?不过,也是。”
他竟然又笑起来,看在容玉眼里,有种近乎傻气的无忧无虑。
“如果我死了,”谢辉认真计划,“能一家团圆,也不错。”
容玉难以理解,谢辉却说:“好啦,先生。咱们少说两句话,多赶一会儿路,说不定就能早一点出海呢。”
话题到底结束。
谢辉没有走,容玉也未在提起。
两人行路更急,也不忘了按照之前的计划,一路布置。偏转的路线,问旁人的话语。一条条汇总到谢雪明面前,就是——
“少夫人和小少爷大约要去寒渊。”
谢雪明听着,面色不动。
再转眼,就到了七月。
我明敌暗,容玉与谢辉虽然有所布置,却也不知道谢雪明信了几分。
他们能做的,依然只有“快”。
两人买了船,按照谢辉一路的计划,又买了家禽家畜,另有种子。谢辉给容玉念叨,如何发豆芽,不至于得“败血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容玉与谢辉备好一切,就要搭船出海。
这最后关头,却见谢雪明出现在港口。
相别数月,谢雪明近乎贪婪地看着容玉的面孔。
他来见阿玉,特地整理了姿容。如今,却见自己的妻子与儿子站在一处,同仇敌忾。
谢雪明妒忌之下,面容几乎扭曲,但还是按捺住。
', ' ')('他用温和语气讲话:“阿玉,你还要和我闹别扭啊?没关系,咱们回家再说——”
他说到一半,谢辉已经召出灵剑。
他提剑往前,同时高喝:“先生,走!”
谢雪明面色骤然阴沉。
他注视着身前少年,对方面上所有与自己相似的地方,都让谢雪明深深地觉得碍眼。
站在阿玉身边的人应该是他,遇到危难时让阿玉逃走的人也该是他!
谢辉不过是……不过是……
谢雪明立而不动。
谢辉是少年天才,可谢雪明是当是最强大的剑修。
谢辉用尽全力的一击,在谢雪明看来,也不过尔尔。
他甚至无需动手。心念起,灵剑出。两把灵剑“锵”得相撞,他听到谢辉又喝一声:“先生!”
好像他谢雪明是怎样罪大恶极的坏人,谢辉拼着自己性命,也要让容玉自由。
这的确是谢辉所想。
自己是回不去了,可至少……
先生——
烈烈剑风卷起,四侧凡人早已逃走。
狂乱厉风之中,谢辉面上、手臂上、衣衫上,出现一条有一条裂口。
可他依然毅然决然、义无反顾。
容玉看在眼中,眼眶发热。
百年之前,他也见过许多牺牲。这是常事,就连容玉自己,也无数次想过,为何不干脆死在百年以前?至少那个时候,他为公为友,再无遗憾。
可他活了下来。离开友人,送走梅郎。
十数年过去,他未曾想到,谢辉竟然也会为自己牺牲。
谢辉要容玉走,容玉却无法迈动脚步。
他身体刚有前倾,就见谢辉被谢雪明掀翻在地。
容玉目眦欲裂,喝道:“住手——!”
他话音出口的同时,谢雪明的剑,从谢辉心口穿了进去。
直直插入下方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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