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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上) 崩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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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谢雪明始终尽量让自己忘记谢辉的事。

他已经不把谢辉当做“儿子”,而是情敌。偏偏这个情敌阴魂不散,死都死了,还要留下一把灵剑在阿玉身边。

他同样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原因重要吗?有把阿玉找回来重要吗?

等到带阿玉回家,阿玉……不会再有召出灵剑,灵琴,乃至任何一点灵光的机会。

谢雪明近乎温柔地想着。

也因此,在灵剑出现,打破了谢雪明的对未来的构想时,他震怒。

雪原之上,原本就有寒风刺骨。如今这些寒风席卷冰雪,化作真正的一把把利剑,朝容玉涌去。

容玉身前爆出灵光,琴声悠扬。

他手中仍然执剑,一跃而起,与谢雪明对峙。

不能留。

容玉冷静地想。

他打不过谢雪明——谢辉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在那个话本里,谢雪明是至强者。虽然话本中也写过,一个修士只能修出一种灵器,而如今容玉身侧多了谢辉的剑。但是,容玉不能去赌。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容玉以琴声结阵,拦住谢雪明,往后退去。

这并不容易。谢雪明无愧于当时最强之名,他甚至无需动用自己的剑,只要操纵风中剑气,就能震碎容玉结出的灵阵。

风带来了容玉丹田受损,“哇”得吐血的声音。

容玉从前走火入魔,旧伤未愈。如今一路奔逃,精疲力竭,许久不曾好好歇息。

他体虚体弱,在强弩之末。

谢雪明想到这点,满心怜惜。

他缓缓往前,并不担心阿玉走远。到了某一处时,他忽而停下脚步,看着脚下。

狂风涌动,卷去方才飘落在的雪粒,谢雪明由此看到了地上的斑斑血点。

像是梅花开在枝头,恣意繁茂。

谢雪明看了片刻,半跪下来。

他的身体一点点弓下,贴在雪面上。

面颊触碰血点所在的位置,谢雪明闭上眼睛,嗅着极淡的、近乎被风吹去的血腥味。

他唇角缓缓勾起,叹息一边唤道:“阿玉——”

随着这句话,愈多雪粒被风卷起。

容玉前行受阻,但他仍然咬牙向前。

必须要走。

他决绝地想到。

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去到老庄主闭关的地方!

“阿玉,”谢雪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实在太不听话。”

容玉往前。

不只丹田,他的经脉也传来痛意。

“你是要寻我爹?”谢雪明的声音里带一点笑,“阿玉,你和我的亲事,可是我爹与你爹共同约定的。我过去对不起你,可如今已经改过自新多年。便是见了我爹,难道你觉得,他会给你‘主持公道’?”

他的嗓音里近乎带一点玩味。

容玉全不理会。

他浑身冰冷,唯有下巴、脖颈……在发热。衣襟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片鲜红,眼前景色也逐渐模糊。

而谢雪明离他越来越近。

他似乎已经不担心容玉远走。是啊,这种时候,容玉走得颤颤巍巍,步步艰辛。而谢雪明缓缓从地上起身,还有余力拍一拍下摆,掠去上面的雪粒。

他顺着雪中点点红梅往前。

嗓音里的笑意逐渐消失。

谢雪明叹道:“阿玉,你为什么总要和我对着干呢?”

他问:“我待你哪点不好?倘若旁人知道,你院中种满了梅树,是因为你与一个姓梅的郎君有旧——”

谢雪明近乎是咬牙切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曲的面容再度变成微笑。

虽然明知道容玉会有什么答案,可当下,他还是哄道:“和我回家吧。”

“你喜欢孩子,咱们会有很多孩子。”

谢辉死了,阿玉会惦记。那么,就多造几个小崽子出来,让阿玉没心思就惦记

“你想要当教书先生,回去以后,学堂的位子也给你留着。”

这就是假话了。谢雪明“吸取经验”,往后不打算让容玉接触任何人。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只有你我……”

真是梦里才有的场面。

容玉不停,还在往前。

谢雪明看他负隅顽抗,眼睛微微眯起。

他嗓音骤冷,说:“你真觉得去找我爹有用?阿玉,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

容玉脚步停下。

他回过神,袖袍被狂乱的风吹起。

冰天雪地之中,他的面色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隔着风雪,他遥遥望向谢雪明。

谢雪明的心,在这一刻难以自制地颤动。

他几乎是狂喜,想:阿玉终于愿意看我。

可这份欢喜来不及持续更久,谢雪明就听到容玉开口,问自己:“你带我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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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主吗?”

谢雪明一顿。

他原先就觉得容玉是在做无用功。可容玉这样问他,他又本能地开始狐疑:难道阿玉别有目的?……不,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谢雪明眸色微沉,不认为自己想法有错。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世人总是偏心。

他表情重新温柔起来:“好啊。”

风雪骤歇。

容玉此前在的位置,距离老庄主闭关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再要赶去,不过五六日路程。

这五六日中,他与谢雪明同行。

谢雪明对容玉的“乖觉”非常满意。他轻轻斥了几句容玉不顾身体,把自己丹田弄得伤痕累累的情况。容玉听着,却觉得,谢雪明其实对自己用不了灵气的状态非常满意。

果然,谢雪明给容玉准备了治疗心肺损伤的药,可对他的丹田,没有任何说法。

容玉喝药,然后睡觉。

看他闭眼,谢雪明神色忽暗。他抬手,想要去触碰容玉。手指要碰上容玉嘴唇时,容玉又睁眼。

容玉眼里没有厌恶,只有平静,问:“就这几日了,你就不能忍忍?”

谢雪明怒极反笑,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忍?”

容玉说:“我受了伤。而且,这种地方——”

他瞥一眼周遭环境。

谢雪明皱着眉头,收回手。

他面色仍然阴沉,想:他不过是仗着我怜惜他。

但容玉能用这样难得有生气的态度面对自己,也是不错的事情。

谢雪明暂且忍耐。

这么忍了五六日,两人来到老庄主闭关之所。

他们从一个洞窟走进。谢雪明点了火把,走得愈远,外面的风雪声愈小。可他们周遭并未回暖,相反,每走一步,周围都更加寒冷。

火光照耀之下,周围的景色显现出来。原来两人身侧并非山洞里该有的岩壁,而是大块大块冰墙。

容玉体虚,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就面色惨白,手指都显得僵硬。

谢雪明估量一下与自家老头子之间的距离,停下脚步,说:“还是我独自去吧,把父亲叫出来,和你讲话。”

容玉看他,目光清凌凌的,拒绝道:“不。”

嗓音都发飘。

谢雪明皱眉,克制道:“阿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玉沉默。

谢雪明咬着牙,吸气,吐气。

半晌,他忽而抬手,搭在容玉肩膀。

容玉:“……”

容玉身体颤动一下,是想要避开。可是冻得浑身僵硬,避无可避。

他留在原地,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谢雪明掌心涌向自己心肺,四肢百骸。片刻后,谢雪明收回手,道:“走吧。”

他独身往前。

容玉跟在后面。

火光闪烁,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谢雪明忽然说:“阿玉,如果……”

容玉没有回答。

谢雪明停下来,自己也觉得意兴阑珊。

他原先想问,刚刚的一刻,容玉是否有些许动容?

又想说,如果自己从始至终,未招惹许多人,从来只有阿玉一个。那么这个时候,真正的、属于他们的孩子,该独自去闯荡江湖。至于他和阿玉,多半在昆吾庄里,懒洋洋地靠在一起讲话。

明明只是寻常场面,却让谢雪明心头酸涩。

两人再未开口。

他们一步一步往下,一直到了老庄主本应在的那块冰石之上。

可如今,上方空无一人。

谢雪明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前奔去,四处查看情况,口中高呼:“父亲!父亲——!!!”

他的嗓音在洞窟之中被放大,拉长,带出阵阵回音。

却无人相应。

谢雪明心头慌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慌。

是因为父亲有可能出事吗?——诚然,以老庄主的年纪,闭关多年,不与昆吾庄联系,谢雪明其实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可当下,一个儿子,骤然发现自己的父亲可能早就不在人世,有所惊慌,也是理所当然。

他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同时,听到身侧的脚步声。

是容玉过来了。

他站在冰石之上,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微笑。

谢雪明心脏狂跳,“阿玉!你笑什么?!”

容玉看他,面上的笑意更大。

谢雪明骤然有了一个念头:“你知道?不,你为什么会知道?!”

容玉摇一摇头,依然是笑。

他笑着笑着,唇角又开始流血。丹田剧痛再度传来,容玉身体软下,跪倒在冰石之上。

他肩膀颤抖,却依然在不断地、不断地笑。

容玉耳边响起了谢辉的声音。

“……照这么讲来,老庄主其实没理由在寒渊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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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嗓音如在耳畔。

眼前状况,何止是老庄主不在。

这里根本没有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谢雪明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不吃不喝三十余年?!

除非,对方从头到尾没有来过!

“昆吾庄的老庄主在寒渊闭关”,这件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是假的。

汩汩鲜血流下,谢雪明抓住容玉肩膀,将自己的灵气传输给他。

容玉眼前又开始模糊。他抬头去看谢雪明,看出对方面上的惊慌失措。

容玉的嘴巴动了动。他在讲话。

谢雪明起先未曾察觉。当他终于意识到这点,谢雪明微微一怔,分辨出容玉嘴唇的动静。

容玉问他:“你还不懂吗?”

他应该懂得什么?

谢雪明茫然抬头。

他看到,这个世界,开始在自己身边碎裂。

——发生了什么?

像是一面被摔碎的镜子。

裂痕迅速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蔓延,由远及近。

这一刻,谢雪明看到了远方。

按照时节来算,已经到了秋日。

江南仍有绿意十里,位于北方的昆吾庄院中却已经有了火红枫叶。

这样的景色,出现在一片碎片上。

而在这片碎片旁侧,就是落霞庄,是沅江,是任何一个谢雪明熟悉的地方。

是……

他自己。

在碎裂的世界里,唯有容玉,未被裹挟其中。

他完整地、虚弱地,跪坐在所有碎片之间。

谢雪明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容玉单手捂着嘴巴,感受着鲜血从指缝中流下。

黏腻的,温热的……

力气一点点被抽离他的身体。

他在那些漂浮的碎片之中,看到容清,看到周玧,看到邱辛……

那么多张面孔,或哀伤,或愤恨,或惊恐。全部被定格,再也做不出更多动静。

容玉的视线又开始模糊。

他心想:哦,这是不是谢辉说过的“电影”?……仿佛也有不同,不过,他再也没有精力去想了。

容玉倒了下去。

却并非倒在冰石之上,而是落入更深、更远的地方。

在他模糊的视线之中,属于落霞庄、昆吾庄,属于他所有过往的那些碎片,离他越来越远。

他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身体变得不受控制,他分不清时间,分不清距离。碎片越来越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已经非常疲惫了,偏偏还没有昏睡过去。

下坠、下坠。

无尽的,没有尽头的下坠。

容玉的思绪一点点迟缓。

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仍有余力,去回想自己的过往。

从年少时那个对未来满怀崇敬期许的少年琴修,到被昆吾庄的生活磨去所有憧憬,变成谢雪明与欲望的奴隶。

从昆吾庄离开,坐上那条改变他一生的船。遇到梅郎,遇到青娘子,遇到那些前辈。

再回昆吾庄,哪怕身体被禁锢,但他的心得到了自由。然后,谢辉出现了。

爱笑爱闹的,怕痛的,聪明的,缠人的小孩。

活泼的,总是叽叽喳喳讲话,为自己勾勒出另一个世界蓝图的少年。

被一箭穿心,偏偏还要说一句“不痛”,把自己的灵剑留给容玉的谢辉……

容玉眼眶发热。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顺着他的眼眶淌,流入发髻。

然后,容玉的下坠,终于结束了。

他落在一处地面上。

周边都是嘈杂的声音,空气里带着灰尘的味道。

他身上太痛,最后一个念头是:周围那些影子,和谢辉曾经用灵光呈现出来的“高楼广厦”,真的好像啊。

容玉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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