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海口已经向哥哥夸下……
因此,隋祐恒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满是矛盾和烦恼。
隋祉玉看看如此为难的魏王,又瞥一眼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顾磐磐,难免轻声笑了笑,是被这两姐弟逗乐的。
他道:“你的姐姐,你便自己留着。”
顾磐磐不知怎的,听出了一点皇帝不稀罕的味道。虽说她无意进宫,但还是……在心里轻轻撇了撇嘴。
而隋祐恒这时飞快瞧瞧顾磐磐,糟糕,他发现姐姐生他的气了。顾磐磐一直看着窗户的方向,看也不看他。就想着,要怎样才能让姐姐消气。
隋祐恒还是了解顾磐磐,便主动要求学习写字,道:“皇帝哥哥,我听姐姐说,你的字写得特别好。你教我写我的新名字,好么?我还不会写呢。”
“不是新名,是你的本名。”隋祉玉这次终于纠正他。他也知道,这孩子的老师还没进宫。
隋祉玉既是天子又是兄长,弟弟都这样慷慨,连最喜欢的女人都打算“借”给他,他自然也得投桃报李,没有小气的道理。
更何况,大允极重孝道。先帝既传位于你,你自是要为他侍奉母亲,孝敬太皇太后,要与他留下的独子兄友弟恭。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能到御前的,都是千挑万选的伶俐人,大宫女默鲤立即带人撤走皇帝案上原本的奏折,新铺上细腻澄净的玉版纸。
先前那支笔蘸的是朱砂,隋祉玉换了只玳瑁管紫毫,蘸了墨汁,在纸上书写“隋—祐—恒”三个字,一挥而就。
“皇帝哥哥写得好好看!”听到隋祐恒兴高采烈的声音,顾磐磐也伸长脖子看过来。
顾磐磐的字写得不怎么样,龙飞凤舞,但舞得有些失准。正好太皇太后也在让她一起练字。她虽写得不好,但是会看。皇上这字真是绝了,端正圆润,淳雅匀停的楷书,很适合小孩子照着练,而且,听说皇帝笔法多变,会写好多种字体。
她脱口而出:“皇上也给我写一个名字吧。”她也想回去照着练。一时激动说完之后,她才想起这位是皇帝。她居然大胆求墨宝,不知皇上会不会怪罪,立即收声。
而且,皇帝是男子,她是女子。真是越想越觉得哪里都不对。
她便解释道:“我的书画皆不佳,见到皇上的字,一时激动,还请皇上勿怪罪。”
皇帝看看她,倒是没说这有不妥,而是意味不明问道:“书画皆不佳。那你上回在公主府……画兰?”
顾磐磐一愣,原来皇上居然还知道她那天也在公主府,他看到她了?
一种莫名的小小的羞耻涌上来,让她脸上烫烫的。
没错,她就是去滥竽充数的。她画画其实根本不怎么样,只是大长公主觉得她模样生得好。
隋祉玉又慢慢笑了一下,他那天倒的确是看到了顾磐磐,也不是刻意,眼睛随意一扫,正好就看到一个穿绿裙子的。
皇帝也不再说什么,宫人换了一张纸,他便又开始写“顾磐磐”。
顾磐磐也朝龙案站近了一些,来看皇帝如何写字。
罗移看了看今日格外有逸致的皇帝,又看看顾磐磐,心道,终究还是民间来的小姑娘,说是教了规矩,若让有心人来,其实处处都能给她挑差错。
见哥哥写姐姐的名字,隋祐恒特别捧场,就在一旁晃晃脑袋,说:“磐,大石头也!”他重复爷爷说过的话,以显示自己也有些才学。
又说:“我姐姐磐磐的名字,意思是笨重的大石头。”
他加了“笨重”二字,因为他想加修饰词,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笨重二字,就随口用上去了。
顾磐磐看隋祐恒一眼,呼吸略急两息,的确是“大石头”之意,并不如很多女孩的名字一看就是花形柳态,可是她并不笨重。
隋祉玉转眸看了看顾·笨重大石·磐磐,尤其是那腰,整个人约莫轻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大发善心提醒隋祐恒:“笨重二字,用得不妥。”
顾磐磐不再去管那两兄弟说什么,皇帝的墨宝啊,还是她的名字,写得真好看,略为修丽,娟娟秀逸,她觉得和她本人很是相称。
她要捧回去供起来,还要给爷爷看。
能把磐字书这样写意,她真是羡慕皇帝,顾磐磐随即看了看隋祉玉那双优美而有力的手。
至于她一个女孩子,为何会叫这么个名字呢,是因在她小的时候,一位大师告诉她的爷爷,说看她的面相,桃花缘太盛,有强取豪夺的黑桃花,因此这一生易作流水中的萍花,被狂波卷荡,漂泊无定。
大师给她取“磐磐”这个名字,又给她一枚画符的小石头戴上,能让她安定顺遂,助她早日寻到真命归宿,免受流离。
顾磐磐便道:“谢陛下赐字。”
隋祉玉淡淡“唔”了一声。
姐弟两人都得了字,隋祐恒还在皇帝处要走了一幅狸奴嬉戏图,这时又有人求见皇帝,便一起告退。
——
两人出来后不久,就见前面来了一顶软轿,轿里坐着一位丽人。
顾磐磐远远看了一眼。
就见那女子生着一双杏眼,细细的飞眉,青丝梳成流云髻,鸾尾金步摇流苏在玉面旁不停轻晃。穿着深红色刺绣牡丹的诃子,宝蓝长裙,外罩烟纱阔袖罩衫,泥金披帛挽在臂间,颇为婀娜飘逸。
顾磐磐想着,看这妆扮,又是朝着天子所在之地来的,定然是一位娘娘,而且是品级不低的娘娘。
她倒也没有猜错,软轿里坐的正是慧妃邢觅甄。
按宫里规矩,地位相对低的一方,是应当叫停,让高位一方先走。但这甬道足够宽阔,双方的队伍愣是就这样各走各地就过了。
隋祐恒不认识慧妃,也不管该谁停,更懒得守规矩。
邢觅甄看到这样一个男童,就猜到是魏王,但她也只当做没看到。
倒是距离近的时候,邢觅甄看了顾磐磐一眼,也猜到这女孩的身份。
软轿到了皇帝乾极殿的书房外,一名御前内侍忙上前迎接,邢觅甄便确认道:“先前那女孩是谁……什么样的女人也往陛下身边放?”
那内侍一愣,反应过来笑道:“回娘娘,先前那位便是带回魏王的顾磐磐姑娘,如今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又道:“奴婢这就进去为娘娘通禀。”
皇上去年十月就去了汤劭行宫,除了贵太妃与另两位太嫔畏寒,也去行宫颐养,这些正经妃子,一个都没去成,心里着急着呢。
现下终于盼到皇帝回宫,邢觅甄自是主动过来了。
——
而此刻书房里,罗移正低声禀报:“皇上,方才勾沉司来禀,顾磐磐姑娘,今日去青鸾书院,在书院里见了容定濯。”
皇帝眉峰微挑:“容定濯去青鸾书院做什么?”
青鸾书院是太祖皇后创建的女子书院。大允整个国朝兼收并蓄,民风开化,对女子的束缚甚少。书院亦会举办不少活动和赛事,请大允上流圈子中的博学大家去观赛点评。
但按容定濯一贯的性格作风,应当是不会出现在那里。
罗移回答:“容定濯亲自去青鸾书院见了顾磐磐姑娘,问她是否会施针,似乎是因顾迢龄当年针灸之术高明,容定濯想将顾磐磐带到容家为容老夫人施针。”
隋祉玉的眼神变了变。这就很耐人寻味。
第8章
这时,内侍来禀慧妃候见。
正巧隋祉玉手里没有旁的急事,准了邢觅甄进殿。
邢觅甄入内,见隋祉玉正站在窗牖旁,她的视线往那背影看了看,尤其在他窄劲而充满力量的腰身打个转,觉得几个月不见,皇帝似乎又长高少许。
越发的挺拔,气息也更为深沉。
邢觅甄在外骄慢,在皇帝面前却历来乖巧,收敛眉目上前,福身道:“给陛下请安。”
其实隋祉玉与邢觅甄认识多年,在八、九岁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隋祉玉十来岁在玄阳苑那会儿,因邢觅甄时常跟着她兄长的缘故,见面的时候更是不少。
说来也算是熟悉。
“免礼。”隋祉玉转过身来,问:“慧妃何事?”
邢觅甄看着皇帝平静如昔的面容,淡淡的夕阳光辉覆着他的脸,那眉眼便敌万千色相,令她呼吸微窒,醺然沉醉,觉得就这样在近处看看也是好的。
便笑了一笑,道:“臣妾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皇上,就是想来看看皇上。”
隋祉玉只略微颔首,表示知晓了,没有说话。
邢觅甄又道:“皇上这回在汤劭行宫,想是时常打马射猎吧?臣妾好生羡慕。下回,陛下也带上我可好?”
隋祉玉对这些事向来不介意,道:“可以。”
邢觅甄闻言很是欣喜。她也知道隋祉玉心里只有江山基业,是从未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只有她不停地寻找机会,才能接近他。
邢觅甄又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对“姐弟”,那两人捧着幅画笑眯眯讨论的样子。两人是从乾极殿出去的,除了御赐,还能有什么能让魏王亲自捧着。
太皇太后派来的女人,能对皇帝安的是什么好心?据说还懂医理?这样的女人近身,可最是危险。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魏王回来了,太皇太后怕是私底下已在拉拢朝臣,重新筹谋。
邢觅甄便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这时,罗移来禀,说是容定濯容相进宫,她只好告退,道:“那臣妾就先告退。皇上可要保重龙体。”
隋祉玉嗯了一声。
邢觅甄又看皇帝一眼,才离开乾极殿。虽然皇帝尚不亲近她,她也有耐心慢慢磨,只要别半途跳出些变数。
——
顾磐磐与隋祐恒捧着墨宝回了慈寿宫,隋祐恒画兴大发,还要临摹哥哥御赐的狸奴图。
顾磐磐自然又是陪着这小家伙画画。
太皇太后走进隋祐恒的殿中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亲密的身影。
见顾磐磐对隋祐恒尽心尽力,太皇太后倒是想起一事,道:“磐磐,哀家听说,你一直想去太医院教习厅学习?”
顾磐磐点头:“是的,娘娘,青鸾书院教的是食医科目,我想着,真要学疾医,还是得去教习厅。”可教习厅没有女子入学的先例。
太皇太后道:“这倒也未必,你是有基础的,就让宫中的太医指点,更方便,进益也更快。哀家给你找个好老师,让他好生指点你便是。”
顾磐磐自是惊喜,也知这份殊荣,不是寻常能得享。便笑着道:“磐磐谢谢娘娘。”
太皇太后摆摆手,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她就思索,找哪一个太医当顾磐磐的老师,年纪大的,术理要固化守旧些,且都是老油滑,对小姑娘不会太用心。
思来想去,她就定下一个人。
过两日,便有御医受到召见,来到慈寿宫,见到那名御医,顾磐磐倒是惊讶。
这人穿着身淡青医袍,倒是生得清俊,瞧着便是温和的人,天生是一副含笑的眼睛,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竟是托人来问过她亲事的人,邢觅莹的堂兄,邢燕承。
太皇太后对邢燕承是放心的,品行端方,年纪轻轻就有妙手回春之誉,尤擅大方脉。因此破格成为御医。而且脾气很好,一点也没有某些“神医”的臭脾气和架子。
一看邢燕承与顾磐磐竟认识,就更是省事。
邢燕承当然乐于接这道懿旨,来到顾磐磐的清宁斋,对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