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霈。”
她轻声喊他。
盛霈低声应:“嗯。”
山岚盯着他,抬起手,慢吞吞地抚去他脸上的水滴,从额头到眉间,他没眨眼,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睫上的水汇成水滴,直直落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仔细擦过他的眼角、侧脸,下巴,最后对上他的眸。
他正在看她。
两人在烈烈海风中对视着,顶上是无垠的天。
盛霈注视着她盈盈的眸,喉结上下滚了滚,此时此刻,他想吻她,想什么都不顾,想把她留在身边。
但这里不是终点。
孤岛之外,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受伤了吗?”
最后,他只是这样问。
山岚摇摇头,收回手,问他:“我们在哪儿?”
盛霈在她身侧坐下,将火堆里烤熟的螃蟹和生蚝都捡了上来,说:“暂时不确定,凉一会儿再吃,我去林子边捡几根树枝,你在这儿呆着不要动。”
说完,他顿了顿,说:“你和我一起去。”
山岚抬了抬自己的脚,说:“鞋子被冲走了,走起来疼。”
雪白的一截小腿晃在火光中,脚背、脚踝上都有细小的划痕。
盛霈直接握住她的脚踝,往脚底仔细看了一眼,在这沙滩上走得久了,上面印满了红印子,还没消,看起来有点肿。
“瞎跑什么?”
他蹙着眉问。
山岚平静地看着他,温声道:“找你。”
盛霈一滞,喉间顿时火烧火燎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话听得他现在就想回洛京去,把她未婚夫找出来丢海里。
“...我不走远,有事就喊我。”
盛霈低声说完,快步跑了。
山岚瞧着他匆匆而逃的背影,抿起唇笑了一下,转而开始捣鼓螃蟹吃。
盛霈没有离开太久,没一会儿就捧着一堆木头回来了。
他把木头往地上一丢,也不吃东西,拿起小刀开始削,边做边说:“林子里的树比我想象的多,有草海棠树、牛棚树,这些树可以做木屋,还能当船木。我从东侧过来,看见那边长了椰子树。这岛以前应该有人登过,我好捡到几张渔网和麻绳,你先吃,吃完我们去岛中心看看。”
“嘶,你这刀还真是锋利。”
盛霈还没用过这么顺手的刀,一不小心手就要被削了。
山岚:“师姐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我每天都带着。”
盛霈看了她一眼,除了她那个师兄,这还是头一次听她提起师姐,不由多问了一句:“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
山岚点头:“山家每年都会收养几个孩子,除了我和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有师姐,都是这辈收养的,这辈收养的孩子很多,看起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读一样的学校,用一样的东西,但我们的师父是家主,在家上的课不一样,学到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我们五个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我和你说过,刀法一脉是为了继续让我当继承人开创的,家里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师兄们没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到了最后,只有我和师姐坚持了下来,我们两个人每一样都学,她和我一样,比师兄们都要好。”
盛霈明白,她们的处境和别人不同。
他停下来,对她亮了一下刀上的标记,问:“这是你师姐的标记?你那把刀上的是个招子,这是个什么?”
借着火光,能看到刀上有隐隐的纹路。
看起来像个人捧着酒樽。
山岚:“我们每个人都有,用来区分彼此的作品。师姐的这个,是小时候随便画的,样子看起来好看,就一直用这个。”
盛霈削完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凑到山岚脚边比了个大小,问:“你的小名,为什么叫招儿?”
山岚看他一眼,反问:“你的猫为什么叫这个?”
盛霈一挑眉:“这还不好猜?这猫儿是别人送的,我在海上顺手帮了他的忙,他家里正好有一窝小猫,说这只叫招财,特地抱来送给我,好让我年年多捞点鱼,好挣钱。可惜啊,我不正经打渔。”
“......”
山岚不想说话,默默又拿起一只螃蟹。
盛霈:“?”
他眯了眯眼,问:“怎么着,自己问完就能跑了?”
山岚不情不愿的,闷声说:“是妈妈给我取的小名。她说,小时候她看我站在男人堆里,粉雕玉琢的,人群中特别显眼。”
盛霈轻嘶一声。
可不是吗,天仙似的,俏生生往那儿一站,得多招儿人。
盛霈眉梢微扬,说:“这小名取得好。”
他和山岚闲聊的同时,手里也没闲着,几下就做了两只鞋子形状的木板出来,在前面和后面打了两个洞,磨干净了,割了两道渔网下来,往洞里一穿,就成了鞋带模样,又起身去沙滩上过了过水。
“试试,穿进去绑脚上,就跟穿凉鞋一样。”
盛霈将这双鞋放到山岚脚边。
山岚垂下眼,伸出脚好奇地往里探,试了试大小,手里还拿着螃蟹腿,一点儿都没有自己绑的意思。
盛霈微顿,在她身前蹲下身。
他凝视着面前这抹雪白。
在暗色里,白更偏于冷色,可周围有火光跳跃,给这点儿不似人间的白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
似乎她从高山走下。
来到了他面前。
盛霈伸手将带子绑在她的脚背、脚踝上,随口问:“招儿,你是怎么长的,在海上晒了几天,也就黑了那么一点儿,多不像话。”
山岚认真应:“不知道,从小就这样。”
盛霈叹气。
你说气人不气人。
盛霈也没想着给自己做一双,几口吃完她剩下的海鲜,两人便出发去岛东摘椰子,他们需要补充水分。
山岚第一次穿这样的鞋子。
略显厚重的木板踩在石子路上,啪嗒啪嗒响,走得急了还不稳,她便又慢下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盛霈举着火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有点儿想笑。
得了双破鞋子就高兴,和小孩儿似的。
可转念一想,她的儿时时光连只猫都留不下,遑论其他自由。她和他全然不同,她这柄孤刀藏在刀鞘之中,不见锋芒,而他自幼无拘无束,天底下没有牢笼能困住他。
盛霈跟了一阵,忽然出声喊:“招儿。”
山岚停下来,回头看他,轻轻地应:“嗯?”
“要不要背?”
盛霈问。
山岚凝视他片刻,视线下移,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诚恳道:“我想坐你肩上,很早就想坐了。”
盛霈:“......”
公主就是公主,还是一点儿不客气。
盛霈几步走过去,微屈下腿,左肩靠近她,侧开头,将火把拿远,说:“坐上来,别收着力。”
山岚低眸,看向盛霈。
从她的角度往下看,盛霈的一头短发比前几日长了一点儿,耳朵干干净净的,没有耳洞,耳后往下,颈部线条像一柄挺立的刀,其中有一道很细的血痕,看起来刚干涸,隐在他麦色的肌肤中,并不显眼。
她伸手,指腹轻触上他的颈侧。
一瞬,底下的肌肉绷紧了。
“招儿。”
盛霈低声喊她。
山岚移开手,试探着往他肩上一坐,手刚攀住他的脖子,身体骤然悬空,她凌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海平面。
山岚说:“盛霈,我看见整片大海了。”
盛霈稳稳地抱住人,嗓音发懒,带着笑意:“这我得坐火箭上天,等飞出大气层,再把你抱起来看。”
“我好高。”
山岚觉得上面的风都凉快一些。
盛霈带着她前行,听她欢欣的声音,明明是流落荒岛的处境,他的心情却不断往外扩,越来越疏朗,似乎自己变成了一只气球,从海面遥遥往上飘。
他说:“你本来就很高。”
山岚抿抿唇,说:“你说我矮。”
盛霈:“?”
“我什么时候说的?”
山岚悄悄探手,揪了一把他短短的发,有点儿扎手,根本揪不住,又假装他没发现,回答他:“我醒来第一次见你,你说我矮。”
盛霈挑眉:“什么时候说你矮了,说你比我想的矮,就是说你矮?”
山岚:“嗯。”
盛霈弯起唇笑了一下,问:“你那个师兄,他背过你吗?要不就是你那个未婚夫,没这样背过你?”
山岚遥遥眺望远方,闭着眼吹了会儿风。
半晌,她说:“我不需要他们背。”
身下的步伐忽然停住。
他微烫的臂弯牢牢抱着她的小腿,指尖蜷缩,握拳虚揽着她,极其克制,半晌,男人修长的手指伸展,指腹隔着单薄的布料,握住那截柔韧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