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从门口到床前的那段距离走得有多慢,且几乎是一路脚底都在打着颤,直至走到床前看清躺在上面的人,那一瞬又如利箭钻心般。
尽管她在回来的路上做了十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梁桢几乎是在触及的第一眼就别过头去面向墙,手掌捂住嘴唇深呼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场景。
怎么可能呢?
明明前几天在网上还看到他参加活动,一袭浅灰色西装与章汐并肩出席,底下网友简直吹爆了“郎才女貌”可怎么就一眨眼功夫,真的就好像一眨眼功夫,他竟毫无血色地戴着氧气罩躺在这里?
这里可是icu啊,很多生命的最后一站,说鬼门关也不为过。
梁桢用尽全力压制住心里的恐惧,重新转过身来。
病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大半张面孔被罩在面罩里,略微有些挤压的五官看不清全貌,但从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出肤色泛白甚至有些微微发青,除此之外手臂上吊着吊瓶,指夹连接着旁边的监测仪,半透明导尿管从床边的架子上一直伸入被子里。
若不是旁边的监测仪显示尚有心跳,梁桢真的完全看不出此时躺在一堆管子和仪器中的钟聿还有什么生命迹象。
她一口口地大口呼吸,想以此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却又有些无所适从。
“钟……钟聿……”隔了好一会儿梁桢才发出一点声音,但开口之后才后悔,他现在应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吧。
梁桢又往床前靠了靠。
如果这会儿他听不到声音,那么碰碰他呢,他是否能够感知到?
梁桢往门口看了眼,护士似乎正背对着她在忙,她将自己一直死死拧紧的手松开,轻轻握了下被子上钟聿没夹指夹的手指。
天知道她手心一片冰凉,同样的,握在手里的手也没温度。
这里面是不是太冷了点?他一个人躺在这不能动也不会喊,即便冷也没人知道,温度能不能调一下?
叶千橙早晨来过一趟,后来有事便走了,下午接到陆青的电话让她过来帮忙盯一会儿,她便又赶了过来,走出电梯就见陆青正站在icu门口朝里张望。
“怎么了,里头有事?”她也赶紧凑了过去,却见里面除了护士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穿了隔菌服也看不清长什么样。
“那女的是谁?新来的护士?”
“不是,钟总前妻。”
“嗯,嗯???”叶千橙见鬼似地转过来看了眼陆青,“你不是说她不回来?”
”我没说她不回来,我只是估计她应该不会回来,这两者之间存在一定区别。”陆青一板一眼地解释,叶千橙被怼得够呛,真是忍了她十二分的脾气没当场跟他理论,又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刚!”
“刚刚?”叶千橙在脑子里迅速盘算,从陆青给她打电话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回来得够快啊,看来一收到消息就往回赶了。”
陆青嗯了声,却见叶千橙嘴角蓄了一抹笑,他愕然,“你笑什么?”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她不会傻到跟一个木头人聊感情的事,“不过你老板要是知道她连夜从米国飞回来也能死得瞑目了!”
“……”
陆青懒得多搭理。
屋里梁桢转了两圈,除了四周白墙之外并没找到任何可以调节空调的开关。
“时间到了,麻烦家属出去吧。”护士已经过来催促梁桢。
梁桢赶紧又回到病床前面,躺在那的人对周遭毫无反应,她却见不得他双手都露在外面,忍不住想给他将被子掖上。
“家属,这位家属?”护士见梁桢拉被子,赶紧过去制止,“探视时间到了,麻烦出去!”
“可他手好凉,能不能让我帮他盖个被子?”
“不需要,麻烦出去!”护士的口气已经明显带着不耐和警告,但梁桢就是不甘心。
”里面太冷了,起码要把空调温度调一下!“
“调不了,中央空调,统一设置,麻烦你先出去可以吗?”最终梁桢是被护士推搡着出了icu,紧接着病房门被关上,可她还是不罢休,贴着敲了几下门,里头自然不会搭理,她便顺着墙走到窗前边。
”抱歉,能不能调一下空调温度?”她隔着玻璃窗对里面的护士讲。
icu护士什么场面没见过,只当是她胡搅蛮缠,直接从里面把百叶窗给合上了,一时整个病房都被封得死死的,她完全看不到里面任何一点东西。
“喂,喂!”梁桢开始拍玻璃窗。
陆青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好像情绪有些失控。
“太太!”他赶紧过去制止,结果手刚碰上梁桢身子就往下软,得亏叶千橙反应灵敏,顺手扶了把。
”喂,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桢已经晕了过去。
芦沟坪的山并不高,自然也没什么陡峭瑰丽的山景,但却一座连着一座,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以至于住在山里的人就像被困在其中。
梁桢再一次站在那座山腰上,前面是陈芝兰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明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但就是怎么都醒不了,仿佛被人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却又不得不一次次被迫在梦里经历自己不愿意去经历的事。
梁桢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站在山坳上了,但她一如当年,不吭不响,沉默地目送陈芝兰远行,可是她心里明明知道,只要陈芝兰翻过这个山头她便可能永远失去妈妈了,然而她还是愿意乖乖站在原地。
她从六岁站到了二十五岁,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前面快要走入山林的陈芝兰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梁桢猛地僵在原地。
不,那个要离开的人不是陈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