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刘氏不是不懂,平日里便也罢了,今天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笑着推辞了,道:“方才未瞧见延孝侯夫人,许还在路上,你自去忙罢,我们还要等会儿。”
郭忠听她这么说,倒未再勉强,笑道:“既您要等舅太太,那奴婢就不打扰您,先告辞了。”
称玉见了那延孝侯夫人秦氏,只不咸不淡请了安,不热情也寻不出错来。倒是秦氏见了与刘氏同来的刘莺极为亲近,不知情的还当刘莺是从秦氏肚里爬出来的。
天色渐暗,月上柳梢。
宫筵设在水榭之中,陈姝元携宫内嫔妃姗姗来迟,宫中并无太后,她穿了身朱、蓝杂色礼衣,头戴龙凤花钗冠居中而坐。
下首东侧坐着怀胎四个多月的张贵妃,头戴与风冠相似的白角玉冠,贤妃坐在西侧,再下首是赵慎的两三个嫔妃。
众人循礼各自坐下。
陈姝元请了鲁国公府女眷上前说话,又招手唤了宸哥儿至她身边,将哥儿揽着,笑道:“这小娘子我还是头回见罢。”
刘莺万福道:“见过圣人。”
“圣人可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她和眉娘长得像极。”刘氏接过话道。
先前母亲已递了话来,说让见一见这刘五娘子,又道三郎膝下空虚,言外之意陈姝元并非不清楚。
然而她知母知弟,母亲想替三郎牵这个线纳妾。若三郎那儿已应下,这样的小事,母亲如何会闹到自己跟前。
念及此,陈姝元不免又看了站在那处的梁称玉眼,没想到她家那固执古板的性子,却是喜欢这样长相的妇人,且为了她连母亲的意愿都违背了。
但看那梁氏,长相虽不怎么端庄,陈姝元瞧着倒觉合眼得紧,这会儿更是起了几分兴致,遂点点头:“细看是有些像。”
却绝口不提旁的,刘氏见女儿并未顺势提及纳妾之事。她心中知分寸,请了安又领着称玉、刘莺退下。
陈姝元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髻,道:“你那个表兄与你年纪相仿,只比你大了几个月,这会儿让他爹爹兄长领到前头去。我看你们倒能玩到一处,你可愿意同他一道读书?”
宸哥儿打小就没同龄的玩伴,这会儿听到这温柔的姑母说话,下意识就要说“好”,然而他想了想,还是道:“我要问过爹爹娘娘。”
“也好。”陈姝元喂了宸哥儿个宫饼。
这宫饼形状似月,里面混着油酥和饴,梁称玉很是喜欢。白日里因担心宫宴上失态,她基本没用什么吃食,这会儿碰到爱吃的,不免多食了两个。
待到第三个时,她才吃了一口就突然觉得这酥油味道重得很,又腥又膻,她在案下悄悄捂住了小腹。
坐在她另侧的刘莺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见状轻声问了句:“表嫂,你这是怎么了?”
称玉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只觉腹部上方翻滚作呕得难受,那股子酸味很快窜至喉口,她一张嘴,终究没能忍住,全吐了出来,把桌案上和她身上衣物都给玷污了。
“表嫂!”
刘莺忽唤了声。
这下众人的眸光皆往这处看来,称玉失态至此,姑母怕要更厌恶了她。
没想到刘氏看到动静竟没多生气,只问道:“玉娘无事罢?”
后头伺候的宫人忙递了帕子和清水给称玉。称玉狼狈地擦了擦嘴,又将身上脏污勉强弄去了些,不过那股子味儿还是去不掉。
好在来时早带了两身替换的衣物,她在宫人搀扶下去了一旁阁楼里更衣。
不多会儿,陈姝元令人请来的太医匆匆赶至。
太医替她摸了脉,便躬身笑着道:“恭喜国公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只才两个月,月份尚浅该多歇息着。” 陈姝元派了菱月跟来,菱月见状跟着欢喜道:“方才圣人娘娘便是有所猜测才唤了奴婢,您暂且在这处歇着,奴婢去回圣人。”
称玉摸着肚子道谢。
她原先坐的那位置让人收拾好,人一直到宫筵结束都不曾出现。
刘莺侧身看了眼刘氏,不由心生狐疑,怎姑母面上隐隐带着喜色,连酒都多喝了两盅。
筵罢,称玉坐着辇轿出了宫门。
三个月内不宜声张,虽陈家不说,但宴上夫人哪个不是人精,只看这样子都能猜出一二,这国公夫人怕是有了喜,秦氏自然心中也有数。
綡玘団隊整理陈姝元倒私下与刘氏说了几句:“梁氏有孕,三郎原就不愿纳妾,如今恐更不同意,您何苦做那恶人。不顾念旁的,也好歹想着她腹中三郎骨血。以后三郎要有那心,您拦都拦不住。何况,我看那刘莺并非善类。”
刘氏面色讪讪道:“即便梁氏不是有孕,母亲今日回去也会遣了她。”
她那嫂嫂果真不大会教女儿,难怪当初母亲在时非要将眉娘养在自己那处,否则怕也要养歪了。
原先刘氏只当刘莺眼皮子浅,没想到才这么大点年纪,心眼便坏了。
第五十五章 我能摸摸么
筵席直到晨光熹微方罢,正和帝赵慎饮多了些酒,由宫人半搀扶着去了仁明殿,不曾想陈姝元人并不在。
问了她殿中宫人才晓得圣人娘娘原是去金水河放花灯去了。
赵慎倒不知道她何时多了这雅兴,往年他来殿中,她早早就令人备下了醒酒汤。
这会儿赵慎头本就有些昏沉,听到这话不由心生烦躁,只偏身吩咐卢崇贵道:“还不随我过去。”
那金水河是宫中用水河源,除了官家和圣人娘娘,怕也没哪个敢在这上头来放水灯。
金水河畔仅零星点着宫灯,这会儿东侧天边微微泛红,连漂浮在水面上唯一一盏羊皮水灯都不觉黯淡起来。
陈姝元人就站在水畔亭边,菱月和郭忠远远守着,谁也没有上前。
直见到赵慎过来,两人忙请了安,赵慎根本未理会,抬腿便往陈姝元身边走。
“怎突然想起放水灯了。”赵慎走到她身侧,忽然开口问道。
陈姝元早察觉到身后动静,她没有回头,低头平静地看着水面,笑道:“臣妾记得民间今日该放这水灯祈福的罢,刚才起了兴致让郭忠临时寻了盏。”
“元娘许了什么愿?”赵慎与她并肩而立,“直接说我听不是更好,不管你要什么,我总会寻来给你的。”
陈姝元面无表情,心中叹了口气方扭头看他:“不过是些祈福的话,官家可是喝了不少酒,回宫去罢,这河风吹了明日头要疼的。”
连胡话都说出来。
她拢了拢袖口,招呼卢崇贵来伺候他主子,赵慎看向卢崇贵,又看了眼水面上那盏孤零零的羊皮灯。卢崇贵心领神会,很快明白过来正和帝的意思。
赵慎在仁明殿中喝了醒酒汤,陈姝元亲自在一旁帮着宫人服侍他沐浴更衣,又替他揉了会子太阳穴。
他总算觉得好些,这会儿陈姝元去内殿梳洗去,他手端着茶盏,一手接过卢崇贵递来的字条。
卢崇贵没那个胆子私拆了圣人娘娘的花笺,是以不晓得上头写着什么,倒是看官家舒展开来的眉头,他兀自松了口气。
“退下吧。”赵慎将花笺又递还给他,“放回去,莫搅了圣人的兴致。”
卢崇贵躬身应“诺”。
陈姝元身着寝衣出来,见赵慎面色温和,一脸笑意地看她,她脚下微顿,却仍作不知地迎上前去。
“官家可是遇上什么喜事?”陈姝元走过去帮他将肩后软枕理了理,低头瞧见他的眸光,狐疑道,“官家如何这般看我?可是臣妾面上有什么?”
她伸手要摸脸颊,却猝不及防叫赵慎扯了把,人半扑在榻上。
“我早与元娘说过,若有心愿照直同我说便是。”赵慎轻笑声,“如今不还是要来找我。”
她那花笺上,只有前朝韦相公的《与小女》一诗。
陈姝元闻言,半怒半嗔看了他眼,道:“官家可是瞧过我的水灯了。”
赵慎搂着她道:“元娘难不成还想瞒着我不成。我今日听说陈三夫人可是有孕了,一晚上都见他神不守舍在那儿坐着。”
“什么都瞒不过官家,她自个儿也是糊涂,先前还不知情,我见她那样子有异,便让张太医给她瞧了瞧。”陈姝元笑笑,又道,“官家想梁宸给晞哥儿当伴读,我今日已问了那孩子,他自己倒是愿意。”
赵慎“嗯”了句,将她压在身下,他低头去亲她,哑声道:“元娘,小娘子可不会平白冒出来。”
陈姝元盯着这人温润的眉眼,但觉一阵恶心,然而她只是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
赵慎当下自觉爱极了她,他抚平她略凌乱的鬓发道:“元娘,我昨日梦见了你十五六岁时的样子。你我若有了小娘子,必然长得像你,我要替她招个天下最如意的驸马才好。”
赵慎是圣人嫡子,先帝并不喜他,他与陈姝元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懿旨定下。
太皇太后与先帝虽为亲生母子,却相争了大半辈子,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十数年,给先帝内定了娘家侄女,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一直属意次子庸王。
陈姝元羞赧笑了笑:“官家您又浑说,这完全还没影的事。”
不过她倒是相信,要是两人真生了个小娘子,赵慎当会珍之、爱之,视她为掌中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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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鲁国公府女眷的马车先到了府,陈知璟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刚下马车,便行色匆匆往疏竹院走。
韩平也不知国公爷怎了,方才自打宫门出来就不大对劲,要不是他及时扶了把,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称玉早已歇下,陈知璟坐在床沿盯着她半晌,他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睡着的小妇人。
然而称玉还是叫他给弄醒了,男人一身的酒气,她坐起身去看他。
“您回了?”
陈知璟点头,仍盯着她不放。
称玉却笑着指了指自己肚子先开口:“大人,原我又有孕了,先前出府还当只带了兰香和宸哥儿,不想还多了个。”
陈知璟抿着唇,迟疑片刻方道:“我能摸摸么?”
称玉丁点儿都没藏私,她掀开单薄的锦被,将抹胸往上卷了卷,露出平坦的小腹来,还在上头拍了拍:“唔,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陈知璟让她这动作给吓住,忙制止了她,又帮她把小衣理好:“莫冻着。”
称玉挥手撵他:“好了好了,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头一个,我要睡觉,你可别烦我了。”
她怀着身子,圣人娘娘说是让她在阁里歇着,但那是在宫里,她如何敢睡,愣是撑到有人来唤她都没阖眼。
陈知璟帮她掖了掖被,道:“你睡罢。”
外面天已大亮,男人没有丝毫睡意,走到前院唤了韩平来,嘱了他不少事才放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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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会护着你们
如今称玉有孕,陈知璟不敢大意,尤其府中还埋藏着祸根,细细嘱咐了不少事。
韩平躬身一一应诺,临走时又忽地想起一事来:“国公爷,昨日侍卫提及那杨大夫,府中派了小厮伺候,不过只做些洒扫之类的,连身都近不得,奴才心想他或许是不惯人服侍,旁的委实没查出异样。”
陈知璟沉思片刻道:“继续盯着,你先下去罢,回头我还有事要你亲去办。”
韩平虽不知道国公爷怎突然对杨大夫上了心,但他相信国公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遂行了礼恭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