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则柔温声应是,亲手给母亲端茶,“我再让人去纸扎铺子买些车马,一并烧过去。”
“您坐车也累了,先歇歇,我午饭过来陪您用。”
六夫人摸摸她的手,“好孩子,来回来去雨水弄得精湿的,午间就别过来了。”
乐则柔故作不满,“那可不行,我跟孙嬷嬷说好了中午要吃酱肉包子,可不能错过。”
“这冤家!都依你,依你。”六夫人笑着,眼角皱纹弯出妩媚温柔的弧度。
乐则柔借请教针线把翡翠带出来,进了长青居,一向爽快利落的翡翠却颇为踟蹰,乐则柔也不急,许久才听她吞吞吐吐地说:“是舅太太,这些天一直跟夫人说她娘家侄女嫁得好,青梅竹马,姑爷有才干······”
乐则柔不由一怔。
不怪翡翠不敢说,七姑守望门寡人尽皆知,可当初的未婚夫可是响当当的林家小公子。林家,世代官宦,掌管两淮盐运,小公子更是出口成文落笔为诗的世家神童。十年前,谁不羡慕这门亲事。
但林家再好,小公子再好,也都是幻影,随着永昌八年的琚太子谋逆案通通化为齑粉,人人羡慕的好亲事,成了笑柄。
而乐家十代无再嫁女,乐则柔自此成为湖州最年幼的寡妇。
舅太太的话,是往六夫人心里扎刀子。
翡翠觑着乐则柔的神色,生怕她不高兴。
半晌,乐则柔一笑,对翡翠温声说:“你做的很好,前儿个你弟弟已经脱了奴籍,算算日子也该给你送信儿了。”
翡翠登时喜得热泪盈眶,不住磕头说谢七姑恩典。
乐则柔亲自扶起来她,“翡翠姐姐为我照顾夫人,我该谢你还来不及。”
没过几日,舅太太陪嫁的铺子全出了问题,忙的不可开交,最后她经人指点,备礼登门看望六夫人才保住了铺面,从此学会管住自己的嘴。
这是后话不提。
乐则柔没忘记买纸扎车马的事儿,晚上和六夫人守着个铜盆在花园里烧纸,六夫人将要说的话写在纸上给丈夫烧过去。
浓墨夜色中,火焰一跳一跳的,纸灰飘飘荡荡旋到天上,六夫人忽然淡淡道:“你要是想找个人家,娘帮你想办法。”
乐则柔拿木棍拨拉着纸钱,轻笑出声,“我不找人家,就自由自在一辈子。再说了,提着灯笼也找不着一个能为了捞我跳湖的旱鸭子了,就算有,也不会像林彦安有才华。除非找着第二个林彦安,要不然我可不将就。”
六夫人本来满心怅惘,被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林彦安那样的天资多少年都不定能出一个,拿着他珠玉在前,哪儿扒拉的出来旁人呢?六夫人嗔她胡说八道,但也不再提什么找人家的事儿了。
其实乐则柔说这些只是托词,她已经是乐七姑了,偌大的家业和责任,她割舍不得。人生在世,总会有这处那处不圆满,乐则柔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会走下去。
人说六房一个老寡妇一个小寡妇,都是疯子。
可能怪谁呢?只能怪命。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这篇文能写到现在这个样子,超感谢我的基友,文案是她帮我改的,后来修文也为我提出建议。
悄咪咪讲,我能过签都是因为她帮我改的《醋精督公》前三章。
鞠躬!
真的超感激呀!
第2章命运
乐则柔一生命运转折,发生在永昌八年的寻常秋。
许多年之后,成为乐家第一位女家主的乐则柔回忆那场翻天覆地的巨变,难以判断到底是吉是凶。但无论吉凶,她的人生在那一天起就彻底换了弦韵,从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的曲子词,转折成风云浩远旷阔波涛的汉家诗。
而变故发生时,风清云淡,天空瓦蓝,一如她曾经安宁无忧的每一天。
······
十年前,京城,筷子胡同。
女先儿说书的弦鼓声欢欢喜喜响在乐家后院花厅,长青居里也能飘着听几句,什么“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丫鬟们许多都去凑热闹听新书,更显这方小院安静。
“丫丫!”,声音不大,跟着惊天动地的咳。海棠树梢谈情说爱的喜鹊被吓一跳,扑棱棱地飞向天边。
乐则柔在房里端端正正抄功课,冷不丁听一声笔都颤了,墨淋淋划下一道印子。
“我都知道了,你弄坏了我功课!”林彦安大摇大摆迈步进来,咳嗽也不影响欠揍的劲儿,活像个大白鹅。
“三少爷先顺口气。”丫鬟端给他一杯茶,被林彦安皱着眉嫌弃地推开。
“我要用兔毫,喝龙井。”
龙井好说,长青居的龙井都是林家的,林家在坊山有个茶庄,产最上等的龙井,林彦安想喝多少乐则柔都舍得。可那对建窑兔毫盏是乐则柔今年生日从她爹那儿得的贺礼,宝贝地跟什么似的,只拿出一只自己用,旁人碰都不能碰。
林彦安之前也说过要用,她死死守着不给。
但今天她弄坏了林彦安功课,只能怨含着小嗓吩咐丫鬟,“去拿,给他用。”
丫鬟低头应是,进内室找库房钥匙去。
“等等。”乐则柔又叫住她,耷拉着头,连系着小铃铛的双丫髻都显得可怜。
她看了耀武扬威的林彦安一眼,咬咬嘴唇,“回来,别拿了,用这个吧。”她指指自己的杯子,里面还有些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