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九连环,翻了个身,半趴在安止身上,像只小狗一样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逸王这人,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听说过他,只知道他在先帝晚年夺嫡落败,带着些老弱病残去辽东。怎么就能突然杀出来呢?”
当时辽东还是蛮荒之地,乌叙时时侵扰犯边。
逸王十二岁带着些虾兵蟹将去了,美名“赴藩”,实为送死,后来就没跟京城有过联系,辽东几乎自成一国,只有些不知虚实的小道消息。
逸王领兵出征的消息传来时,乐则柔差点儿惊掉下巴。
安止捏捏她鼻子,随口说:“逸王不是池中物,如果先帝身体能多熬上两年,龙椅上指不定坐谁。”
他极少臧否人物,上次他说陈拙有大才,果然以少胜多打了胜仗。这次说逸王非比寻常,乐则柔不禁更感兴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乐则柔翻了个白眼,恶霸一样啪地把他按好,挠他痒痒肉。
“让你卖关子。”
安止笑得咳嗽,左支右绌连连告饶,乐则柔闹他半天才收手。
一个闹累了,一个笑累了,两人并头躺在一起,慢慢平复呼吸。
乐则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要是当初逸王当了皇帝,是不是能比现在局面好许多?”
安止心中一凛。
乐则柔只是随口一说,发发牢骚。
“这些皇子里面,六皇子主战,主和的以三皇子为首,皇帝的态度现在暧昧不清,大概也是要主和。
顺着皇帝的意思,对不起大宁百姓,不顺着皇帝的意思,六皇子又没别的路子当皇帝。
南迁之后,世家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微妙,六皇子本就不受世家喜欢,要是没了皇帝这个支持,就是枚废棋了。
我有时候想想,真是没劲透了。”
蜗角虚名,干系着万千生民,她亦卷挟其□□沉沦。
安止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乐则柔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笑说:“六皇子那里,是福是祸不一定。这回正好也能看看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倘若他真的属意六皇子,必然能给他一个好立场。”
他轻松一笑,“现在主和还早了一点,皇帝也没明说,毕竟是分割土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等一等,等时机差不多了,让六皇子表态也不迟。”
兰草透雕的炕桌上,罩纱灯氤氲着柔和的光,映在乐则柔眼里温暖又空茫,像世间事,大多虚幻不可知。
半晌,她问:“你也觉得皇帝一定主和了吗?”
安止没直接回答她,“江北现在是逸王和陈拙两人做主,当年老定国公去世,谁都知道里面有问题,当时党夏入侵,陈拙为了大局捏着鼻子认了。
定国公府三代人的深仇,皇帝清楚陈拙的态度,他不会造反,但是逸王造反,他不一定会阻拦。
所以即使主战,打下来江北也都是逸王的。
况且现在江南七个葫芦八个瓢,难民的事情压着压着就会变成民乱,焦头烂额。就算皇帝想主战也左支右绌。
而主和,趁现在还能牵制陈拙,将漠北军撤回江南,暂且压住民乱。把江北留给逸王和党夏,日后两边无论谁输谁赢,都能留出时间让江南修养生息。
逸王和党夏未必能很快分出胜负,但苏湖熟天下足,只要江南缓过来这口气,人丁孳生,未尝不能收回江北。”
简而言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想让逸王和党夏打,最好两败俱伤,拖延一段时日,江南捡漏。
“所以,皇帝要在江北形势不错且无需江南供应粮草的情况下尽快主和。”乐则柔仔细听完,眉头越皱越紧,转过头对安止慢慢地说:“他最怕的是江北连胜,形势脱出掌控。他不是用陈拙打党夏人,而是用党夏人牵制陈拙和逸王。”
安止说是,探手揉开她的眉心,将几缕碎发别在她耳后。
乐则柔依然有疑惑,她拄着下巴问:“要是党夏人赢了呢?”
“主和,将江北让出一大块儿地方,江南可以休养生息是不错,但是党夏也可以厉兵秣马。
如今逸王和陈拙两股兵力拧在一起尚且相形见绌,将漠北军撤回来,党夏大可以撕毁协议打逸王,到时候江南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别忘了,永昌十九年两边定下盟约互不侵犯,但墨纸还没干透党夏就打到京城。”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教训。
安止没听完就笑。
乐则柔知道他在笑什么,可她笑不出来。
皇帝的态度并不难猜,江北能收回来最好,如果不行,就只坐守江南。
任江北成焦土。
其实这些事早有答案,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愿信。
党夏军队每到一地烧杀抢掠,大肆屠城,皇帝的一番利弊衡量,很多城池就此被血洗,无数江北百姓自此被党夏奴役。
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别愁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南顾廉这些人呢,各家的老狐狸们为了自己也不会让皇帝行大昏招,你就别操心了。”
乐则柔掌不住笑了,这些事情她确实没办法左右,只能折磨自己发愁。
安止顺手将她揽在怀里,把玩她纤细的十指,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说逸王,逸王的态度肯定是主战的,你觉得他当皇帝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