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没什么寡妇不能嫁人的坏风俗。相反,因为孕妇生产死亡率极高,所以在民间,生过一胎寡妇非常受欢迎。
春花可能是在前任丈夫死后,拿着前任丈夫的遗产嫁了新人。她有钱又漂亮,还生过儿子,周围街坊邻居都羡慕这家商人娶新妇娶得好。
至于那抵触继父的小男孩,一个满口喊打喊杀的熊孩子,就算看在他幼小的份上对他有着几分怜惜,在他的母亲在外哭诉过几次之后,周围人对其的怜悯也不多了。
朱襄不知这件事的全貌,但对街坊邻居的话保持怀疑。
街坊邻居怎么会知道独门豪宅中的事?那小孩骂人的声音能有多大,让门外的人都能听到?
小孩的恶评,肯定是这家人自己传出来。有几分真几分假……反正他对春花有着深深的厌恶和偏见,他不信春花在这件事中的纯洁无瑕的受害者身份。
春花能将孩子丢弃给曾经被她丢弃并差点害死的自己,信中还一副颐指气使的语气,没看见丝毫对自己的愧疚。这一副做派就证明朱襄的偏见恐怕不是偏见。
“我真的被丢弃了,是吗?”小孩揉了揉哭肿的眼睛,终于发出了哽咽的声音,“她嫌我麻烦,不要我了。”
朱襄拍拍小孩的脑袋,道:“不是你麻烦,是她麻烦。你阿母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为她做的坏事怀疑你自己不好。我曾经也被她丢了,她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小孩没说话。
朱襄本来想用自己的经历,安慰这个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丢弃的小孩。但或许是孩子年纪太小,没听懂朱襄的安慰,表情丝毫看不出来被朱襄安慰到的样子。
朱襄十分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比他当年被丢弃时,还年幼得多的孩子。
还好,不一会儿,蔺贽回到了马车,打破了马车中尴尬的气氛。
“他们已经走了三四日,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个伢子。”蔺贽道,“走了三四日才把孩子丢你门口,她真是铁了丢孩子的心。我们先回去,等有了进一步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朱襄垂着头道:“谢谢,麻烦了。”
蔺贽拍了拍朱襄的肩膀:“你和我客气什么?真要客气,下次我来你家吃肉。”
朱襄勉强挤出笑容:“好,你不用带肉,吃我家的。”
蔺贽开心道:“说定了。”
他看向朱襄怀里的孩子:“你要收养他吗?”
朱襄叹气:“看到他,总想起当时的我。我问问雪,雪如果同意我就收养,是以雪的心情为重。”
蔺贽失笑:“别的人家都是以子嗣传承为重,你真奇怪。”
朱襄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现在才发现吗?”
蔺贽道:“早就发现了。只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还是改一改吧。”比如太看重别人的生命,连战场都不肯去。
朱襄苦笑:“改,一定改,正在改。”
蔺贽再次失笑。
朱襄叹气。
蔺贽笑完之后,安抚道:“虽然你改了那些奇怪的地方才能当官吏,不过不改也无事,我和我阿父能护着你,你现在这样也不错。”
朱襄只苦笑着说谢谢,没有多说。
他调整了一下怀里抱着孩子的姿势。小孩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好像哭累了。
蔺贽看着朱襄怀里的孩子,眼中充满怜惜:“雪若不想养,我今日就把他带回家暂时养着,慢慢给他找收养的人家,免得你夫妻吵架。”
朱襄嘟囔:“我和雪从不吵架。”
蔺贽嘲笑:“是啊,雪声音稍稍拔高一点,你就开始唯唯诺诺道歉,一点气概都无。”
朱襄闭嘴装没听见。
回城时因路上车辆不多,速度更快一些。
雪一直披着衣服在门口一边纳鞋底一边等着,一听到马车的声音,她就把针线活丢一边上前迎接。
见朱襄抱着孩子下来,她的脸色立刻黑透了。
“我们到的时候,春花已经走了好几日。”朱襄进门后,简略地将事情告知雪。
蔺贽知道朱襄大概又要在雪面前失了颜面,为了不让好友难堪,故意避开,在门外马车中等朱襄和雪商量好再去叫他。
雪眉头一横:“然后?”
“然后、然后……”朱襄陪着笑脸道,“我看这个孩子挺可怜,我们能不能……”
朱襄话未说完,就被雪高声打断:“良人!你还记得春花曾经做过的事吗?阿父阿母劳累而亡,你也悲伤病倒,她居然卷走家中所有财物离开,与阿父阿母不孝,与你不悌。如此不孝不悌之臧获,你还要养她的儿子?!”
臧获是对奴婢的贱称,在这个时代是很粗俗的脏话。
雪都气得骂脏话了,捂着怀中孩童耳朵的朱襄立刻点头哈腰赔不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常人都说外甥肖舅,他长得太像我,又和我一样被丢弃,我就难免共情……不养不养,我们不养春花的孩子,我这就让蔺礼把他带走……”
朱襄话未说完,雪一把抓住了朱襄的胳膊:“等等,什么外甥肖舅?有这说法?”
“啊,有。”朱襄愣住,解释道,“孩子是生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长相应该和生母相似。只是男女有别,除非男生女相,否则那孩子肯定与自己生母同父同母的兄弟长得更为相似。”
“让我仔细看看。”雪一把将孩子从朱襄怀里抢走,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小孩的脸。
之前她得知小孩是春花所生,一直心怀不满,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孩子的相貌。
小孩被迫直视雪,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确实像。”雪的神情缓和。
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蹲在地上再次仔细上下打量,还把孩子转了几圈。
小孩朝朱襄露出求助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