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重新端正了心态。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的极限了吗?急什么?南方开发成鱼米之乡,老祖宗们持续努力了近千年的时间。难道有了一个穿越者,就能一两年时间搞定?
先开个好头,争取让后人在一百年内,让南方地理位置较好的地方成为宜居之地。
没了秦昭襄王的压力,朱襄最近做事几乎一帆风顺,心态浮躁了不少,总觉得自己能做到很多事。
杭嘉湖平原的垦荒进度让朱襄从飘飘然中清醒,再次沉下了心,放缓了自己对南方的开发进度,顺便休息一下。
他老说着让嬴小政劳逸结合,结果自己是最累的人。
朱襄稍稍闲下来的时候,雪姬开始忙碌起来。
纺织机已经准备妥当。上次朱襄南下的时候已经在吴郡种了些棉花,这时今年的棉花已经丰收。秋收后进入农闲季节,雪姬正好招人进纺织工坊。
有在咸阳的经验,雪姬的工作推进仍旧十分困难。
咸阳的老秦人们从商鞅变法时就开始被高强度压榨,不抵触高强度干活。只要有钱粮拿,老秦人们能卷到让六国人怀疑人生。
吴郡的庶民完全不同。
楚越之地物产丰富,庶民难以饿死,所以较为懒散。吴起变法时就是强迫庶民们卷起来,终于把楚人抽得动了起来。但吴起死后,楚王废了旧法,楚人们又渐渐懒散起来。
当地的妇人们很不能理解,她们已经很努力地种了一年的地,为什么还要干活?
布匹什么的,自己在家里纺织一下,够自己用和交税就成了,为何还要集中起来一起纺织,甚至还要学新东西。
雪姬没见过这有外快都不赚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好吕不韦回来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最懂如何压榨人做工。纺织工坊终于运转起来。
“吕不韦做了什么?”朱襄好奇地问道。
雪姬摇头。吕不韦发布的政令太多,她看不太懂。
朱襄便找到吕不韦询问,希望吕不韦能教导雪姬。
吕不韦很惊讶,没想到朱襄居然愿意雪姬学习经商的事。
虽然民间女子有经商者,但多是寡居之人寻求生计。在贵族女子中,还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为荣。
再者,经商一事,贵族多交予家仆门客,自己亲自经商,显然是觉得有些丢脸。
“雪姬在此事上感受到了挫败,自然就要学习如何把此事做好,心里才能舒坦。”朱襄道,“她将来是否想经商,和她学习更多的知识没有必然联系。”
吕不韦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朱襄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他便手把手教导雪姬如何经商,如何管理工坊。
吕不韦所做的事很简单,不过是恩威并施而已。
他先在村里散布谣言,说秦国以后收税只收棉布,不收麻布和葛布;这个纺织机效率非常高,所以秦人以为人人都能纺织这么多布,可能会提高税额;秦军以后会征召民妇入军协助后勤,就是专门为秦军纺织衣物,如果征召的民妇不会用新的纺织机,可能会被杀死……
总之,吕不韦借着庶民对秦国和秦军的恐惧,先造成了恐慌。
然后,吕不韦又让人去辟谣,说没这事。
“秦国当然不会只收棉布,也不会提高税额。只是棉布和麻布、葛布交税的价值一致,学会了如何用新纺织机的人能一天之内就把一个月的税织好,就相当于交税的额度比其他人低。”
“再者,纺织工坊管吃管住,还给布。你们的粮食存下来,明年就算遇到灾害也不会饿死。”
吴郡的民妇先被吓唬得心惊胆战,又听到好处,仔细一琢磨,她们不知道秦国官吏说的是真是假,最坏的情况是吓唬她们的事是真的,那么她们必须进入纺织工坊;如果吓唬她们的事是假的,她们省了粮食,又得了布,都不亏。
所以她们立刻踊跃报名,纺织工坊招工处从门可罗雀变成了人满为患。
朱襄旁听了吕不韦对雪姬的教导,见吕不韦确实没有敷衍,便放心地离开。
嬴小政不放心。
虽然他知道舅母和亲母完全不一样,他对舅母很信任,但他不信任吕不韦。
于是他将李斯派出去一同学习,让李斯把吕不韦每日言行都写给他。
李斯明白了嬴小政对吕不韦的厌恶,正想做点什么,就被朱襄敲打。
“你是贤臣,不是佞臣。”朱襄温和道,“你现在的起点,可以让你飞黄腾达而不污身,我相信你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糊泥的人。”
李斯被朱襄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就被朱襄公发觉了。朱襄公难道能读懂人心?
李斯告退后,嬴小政从屏风后慢吞吞走出来,强调道:“我可没有让他陷害吕不韦!我只是让他帮衬舅母!”
“为君者,只要稍稍表达出对一个人的不满,哪怕你什么都没打算做,自有人为你做。”朱襄道,“甚至你知道陷害了某个你不喜欢的人后,给你带来的只有麻烦。但那些想要讨好你的人可不一定有这样的聪慧。”
嬴小政问道:“所以为君者不应该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朱襄摇头:“这哪可能做到?就算再隐藏,想要讨好你的人一直观察你,也能发现你的喜好。”
嬴小政又想了想,道:“为君者应该学会自己判断如何对待手下人,如果有人以我的喜好为由去伤害我不允许伤害的人,我应该摈弃亲疏远近,惩处得我喜爱的人,奖赏我厌恶的人。”
朱襄道:“这很难。”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这就是荀翁和舅父经常说的,为君者当有公心,不可为私。”
朱襄笑道:“政儿已经很了解了。”
嬴小政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没想到,李斯居然想要陷害吕不韦?他就算不讨好我,我难道不够重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