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让他道歉,他跑了出来,他只有十岁,以为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世界,连他的母亲都不能。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大沧桑的身影,如一道暗色系的高山,矗立在小少年的面前。
男人伸出粗粝的大掌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一张口便是难听的粗哑声,那声带好似被锯齿磨过,带着训诫的口吻,“小子,怎么了?”
“您真的是我父亲吗?”小少年困惑的抬起眼,他们昨日见过面,这个男人说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当时还半信半疑的给男人出了道题。
心理医生用来测智商的题,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普通人,但结果,男人比他得出答案的时间更快。
男人轻笑,“你昨天不是测过了?”
“那您为什么不和我妈见面?”小少年余光扫到慌慌张张跑进公园的母亲,面不改色的和男人说话。
男人半蹲在小少年面前,在儿子面前毫无防备道:“还不到时候。”
话音刚落,一位温婉的美妇人焦急的跑过来,在男人身后道:“抱歉,我儿子乱跑给您添麻烦了...”
男人脊背一僵,听到身后的声音动不敢动。
小少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背起书包走到母亲身边,冷静的为他们介绍。
“妈妈,这位叔叔说是我爸。”
——
我叫黎罪,罪恶的罪。
但我母亲给我起这个名字的含义是离罪,远离一切黑暗罪孽的罪。
我不算一个正常的孩子,没人能走进我的世界。
班主任曾经让我们回家写最讨厌的人事物,我写的是,我最恨不聪明的废物和自作聪明的蠢货。
结果,班主任叫我母亲到学校,可惜的说了一句,“黎罪妈妈,黎罪是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可孩子的心理健康更需要家长重视。”
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面孔,我更讨厌多管闲事的普通人,比如这位班主任。
但我妈,她也是一个普通人,却用尽所有努力让我感受这个世界的明亮和温暖,我看得到她的善良,就愈发好奇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母亲和外公外婆对于父亲的一切绝口不提,他们带我离开了家乡,来到另一座城市定居。
我的自闭症很严重,母亲辗转找过很多国内权威的心理医生,那些医生都对我母亲说:“黎罪妈妈,黎罪的状况很特殊,你的儿子是个天才,他不喜欢和外人交流的原因,是他从心里本能的排斥我们这些普通人,他认为我们无法理解他,您的家族或许他父亲的家族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可以和他沟通。”
有,十岁那年,当我第一次见到刚从国际重刑大狱出来的父亲,我才明白,同类的重要性。
我和父亲很像,他给了我血脉,连同他冰冷孤寂的世界也遗传给了我。
我爸姓陆,我说我应该叫陆罪。
父亲说不重要,他说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太长,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他说跟着母亲的姓比跟着他好,比他干净。
我查过我父亲蹲过的国际重刑监狱,那是马来国旁一处四面环海的小岛,犯人来自全世界,个个堪称人间恶魔,罪大恶极,但在服刑期间,九成九以上的犯人因为难以忍受里面非人的折磨跳海自杀。
十年来,只有八个人熬过服刑期出狱,我父亲是其中之一,也是八个人之间服刑期最长的人。
我问父亲当初为什么不判死刑?
父亲说,是死刑,但在死刑执行前,国家因为一起涉及近百亿的贪腐走私案焦头烂额,警方苦于抓不到证据,才找到监狱里的他,希望利用他的智商破案,提出的条件是免除死刑,送他去马来岛上的国际重刑监狱。
“他们没想到您能活下来。”我不相信父亲看不出他们的目的。
父亲只是笑了笑,用损伤极其严重的声带粗沉的说道:“爸也没想过。”
对于里面的人,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暗无天日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