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
黑云翻腾,狂风席卷。万物皆在雷劫下震颤不已。断壁残垣之中,天帝陛下身形瘦削,雪衣猎猎。
此时,晴空已作寒夜。云霄之间滚出炸响的紫电雷霆。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唯独他身上三尺白衣,是这苦涩尘世中最清净明亮的一抹。
两道劫雷,将一切阻隔劈得粉碎,毫无保留地轰落在润玉身上。交叠的电光映亮滴落的血液,勾勒出天帝陛下静到极处的神情。
这六界万物都因他震动、随他沸腾。但这个人却只是冷着一双寂寥的眼,微微抿起沾着殷红的唇,沉默地抬首望向天际。
最寂冷之人,恰有一颗极热的心。他无声地计算着下一道天雷的威力,悄然思索着随后而来的心火劫要如何应对……他甚至分了一丝神,不以为意地想着这四面楚歌,将成鲤儿登位后最好的祭品。
劫雷印下的焦黑痕迹没入肌肤之中,未曾留下一丝真正的伤痕。
眼前电光乍起,第三道神雷卷席着风云,如奔虎龙腾,俯冲而下,余势扫荡过的地方寂然如死。这道天雷骤然降落,将天帝陛下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噼啪电网中,流窜的紫光渗入他每一寸肌肤、探进肌肤下精细的骨骼。
迸出一股急遽的剧痛。
润玉素来是惯会忍痛的。他早已习惯不太强烈的痛苦。但这道雷带来的剧痛漫入骨髓,让他想起幼时失血过多时,冷到极处的滚滚热意。
如同五脏俱焚。
与此同时,伴随着第三道天雷而来的心火劫自脚下涌起,一层层无形的火焰自下向上燃烧,由外向内侵入,一直蔓延着燃进心口。
在熟悉的煎熬之下,心火入窍,润玉眼前蓦然一片漆黑。
一切停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润玉不能动、不能发声,只能远远地、无法作为地望着——黑幕中裂出的一条隙。
是一道光晕,光晕映出湖底最幽深的所在。孤独的幼龙久久地栖身于幽暗之中,他断裂的龙角滚出猩甜的血流,破碎的鳞片染红雪白的衣裳。幼龙沉睡着,痛吟着,在翻覆的噩梦中隐蔽落泪。
润玉骤觉热意更炽,痛感不遗余力地焚烧着他的五脏。
他又看到簌离,看到红衣的母亲手染血迹,看到剜下龙角、刮掉龙鳞的往昔,听到簌离的声音乍然响起,凄冷如泣:“龙的命运,你承受不起!”
不。润玉支撑起电光翻滚、心火焚烧的躯体,他无声默念:母亲,我承受得起。
毁角剐鳞之痛、寄人篱下之苦、临渊履冰之险。他都承受得起——他是龙,他将这九天十地中唯一一尾应龙的命运,紧紧地攥进手里。
眼前的簌离身影逐淡,渐至无痕。润玉下意识地一抬手,只触到如雾消散的红衣衣角。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随即敛回了袖中。
生已无生的来处。
他的眼前,随着一抹红衣的消散,如梦似幻的笠泽,也在转瞬间化为虚无。那个伤痕累累的幼龙,终潜进寒冷的潭水之中。
润玉再度睁开眼时,无形的心火已沿着他躯体褪入底下。未待火焰褪尽,云层间盘旋的劫云凝而不散,第四道天雷毫无预兆地轰然而下——
天雷撞进天帝犹带电光的身躯内,除却雷霆留下的焦痕外,大道叩问之声蓦然响起,震彻寰宇。
宏声传霄,众生耳边皆隆隆。唯独润玉一人能听清隆隆雷声中的天道逼问。
“——君心何所惧”
润玉虚握指掌,低语自问道:“本座,有何惧”
不惧孤寂、不惧重担、不惧生死,此生,还有何惧
此问悬而未决之刻,雷云更聚,电光闪起,天地耀如白昼。
轰隆——
雷光在他纤瘦的背上劈开一道刺目鲜红,血浸白衣。
心火燃尽,劫数还未完。润玉垂首低咳一声,腥甜的血液在指缝间蜿蜒流淌。他已不再痛——人之身躯,并无再痛的余地了。
血液滴成梅。他听到四野骤然沸腾的喧闹,感受到八方而来、逼成一线的凛冽杀机。
……
天雷劈落的同时,大军压境的魔族内一片哗然,极度的吵闹声沸反盈天。不知是谁出言,不知从何开始,翻滚的声音愈发震彻云霄。
“天帝天劫循环,十死无生!正该重现我魔族荣光!”
“天劫循环!十死无生!”
“杀入七政殿,夺取赤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