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宫中不服膺张贵妃的人多,可这一日她一开口,旁人都不敢有片言顶撞,殿内立刻便又沉寂下去。
许久之后,殿门终于在此被推开了。
冷风带着血腥气一涌而入。
明晃晃的日头照进来,殿内女人们都不由都微微侧头避开外间惨状。
便听铠甲铿锵,有四五个粗野的男人进屋里来。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中等身材,容貌毫不起眼。但几乎在看到他的瞬间,所有人女人都立刻便意识到——这个人恐怕就是李斛了。同天子的高大儒雅截然不同,这个人眼睛里有一种阴鸷。明明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中年人,周身的戾气却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畏惧。
几个原本想引起他注意的年轻女人都不觉屏息后缩,都不敢稍有出头的举动。
他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赤|裸裸的讽刺和小人得志的嚣张。
——很显然,他已见过天子了。此刻就是来接收他的战利品,享用他的胜利的。
他直接抬步到徐思跟前,粗硬的手指捏住徐思的脸颊,像看货物般验看了一会儿,“孤还以为你老了。原来这张脸纵然老了,也依旧美艳非常。”
他随手将徐思挥到一旁,如意扑上去扶徐思,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强掰了脸颊验看。
他目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问徐思,“这就是你给萧守业生的女儿?真是绝色——眼神和你当年一模一样……不知道滋味——”
徐思打断他,“她生在景瑞十一年,就是你反出建康的那一年。”李斛的目光不由望过来,徐思同他对视着,道,“生在九月二十四日。”
李斛看着徐思,片刻后目光才缓缓移到如意脸上。他手上力道已松了,疑惑的打量着如意。
如意满眼都是泪水,可耻辱和怒火令她不能自抑。她愤怒的直视着李斛。
李斛看了许久,显然依旧没有尽信,但徐思这么说也终于令他兴致索然了。他便问下属,“像孤的女儿吗?”
下属笑道,“像——想不到萧守业老儿养了十六七年的女儿,竟然是将军的种。不知那个太子是不是也是将军的儿子。”
这谄媚令李斛哈哈大笑。
他终于放开如意,吩咐道,“送公主下去好好休息吧——这是孤的女儿,孤要为她寻一门好夫家。”
如意只羞愤欲死。
李斛的下属上前拉她,她低头瞧见那人腰上长刀,便掣手拔出。然而那阔刀却比她预料中更沉,她挥动不顺,反被那长刀带得一旋。
登时便有三五个侍卫围堵上来,将她手中阔刀夺下,把她拍倒在地上。
如意情知机会已逝,她不愿再继续受辱,拔了发簪便猛的向喉咙里刺去,徐思惊叫道,“如意!”
如意手中簪子湛湛停在喉咙边,她望向徐思,眼中泪水不停滚落下来。徐思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哀婉的望着她。她说,“你便非要在阿娘面前寻死吗!你可还记得阿娘当年说过的话?”
如意记得。
可当年她还不知道,原来一个屈辱的出身可让人如此切肤巨痛。她能接受自己是个“野种”的事实,她也不恋栈公主的富贵,可她的身份在最不堪的时刻以最屈辱的方式被揭破,从今以后世人只会记住她是李斛的女儿——她无法以此身份苟活于世。
她也杀不了这个逆贼。
可平心而论,她当真就甘心为这种缘由去死吗?
——凭什么啊!如意想。
她这么努力的活到现在,难道就因为这个在今日之前和她毫不相干的逆贼出现了,就因为旁人给她屈辱,她便要一事无成的轻舍性命吗?
如意终于还是委顿在地,靠在徐思怀里大哭起来。
李斛先还有些惊慌——他这种见不得光的躲逃了二十年才终于走上人生巅峰的男人最是怕死,哪怕一个弱女子拿一枚簪子做武器,都能让他打从心底里害怕起来。但他到底还是轻视了女人的决意,又听了徐思的话,只以为如意夺刀也是为了寻死。终于还是又松懈下来。
可这时又有人大喊,“将军小心!”
李斛下意识便闪身一躲,劈手攥住了向他刺来的匕首。明明已将人制住,可李斛心中不知为何而惊骇万分,又一把将那人挥飞出去。
张贵妃被摔出去,半晌都没有动静。琉璃扑上去扶起她,她才缓缓回过气息,然而开口咳出满嘴血。
纵然在此刻,她也依旧向李斛啐了一口,道,“——逆贼!”
李斛只捂着腿,惊魂不定的望着她。
原来张贵妃一击不中,便一把抱住他,在他腿上咬了一口。那一咬虽不重,却激起了李斛的恐惧——若那一刻再有人如她这般不要命的扑上来,只怕他也凶多吉少。他下意识的觉着,这殿内只怕还有这个女人的同谋,那一刻她的同谋本也打算出手,只因他没露出破绽,那人权衡局面后才又按捺下去。
李斛明明是来享用自己的胜利的,却忽然有种被人盯紧了后背的恐惧感。
这恐惧令他色心顿消,脑中也渐渐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赶更新……还是先贴上吧
☆、60|第五十七章
李斛毕竟不同常人,明明心中对张贵妃忌恨至极,却怒极反笑,道,“真是好气节!”
目光逡巡到琉璃脸上,复又闪了一闪,流露出些贪念来。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转身带着人出去,下令道,“殿中住的是天子嫔妃,皇族贵胄,谁也不得无礼!有胆敢唐突冒犯者,杀无赦!”
李斛已然离开。
殿中妃嫔们都不明白局面,只是面面相觑。最后纷纷聚集到徐思身旁,问道,“徐姐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放过我们了……”
张贵妃辱骂道,“他不过是人前作态罢了……”可她胸口剧痛,一句话没说完,便又气息不继的咳出血来。
便有人指责张贵妃道,“我看这人也没这么坏,妹妹要刺杀他,他还以礼相待。”“要不是他大度,你之前的作为早就害死这满殿的人了!”
……徐思饱经离乱,她知道天下确实有这么一等女人,越是在被侮辱□□时,便越是要替坏人开脱,迫不及待的去谅解坏人的“百般无奈”。反倒对那些敢于反抗的女人,她们嫉恨如仇,恨不能亲自下手帮着坏人将这些人掐死。
大概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们看上去有多么卑贱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