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静默之后,如意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到底还是柔缓了声音,道,“别害怕。我带你去洗一洗,好不好?”
热水早已备好了。庄七娘自己糊里糊涂的,却不让旁人靠近,如意便亲自服侍她洗澡。
她为她擦洗脊背,冲去皂角,理顺头发。
她恍然记起许多年前,徐思也曾这样帮她洗浴。可她大概比徐思灵巧些,至少不会把头发弄到人眼睛里——其实很早之前她就已比徐思灵巧了,原本像徐思那样可以写好看的字、跳好看的舞,手脚却笨拙成那样的人,就不多见。
可纵然比徐思灵巧这么多,她却一次都没帮徐思做过这些事。
为什么不早些为她做。
现在再说要服侍她做什么事,大概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吧。
二郎总是嗔怪徐思偏疼她,以后大概不必如此了。
她根本就不是徐思的亲生女儿。
眼前这个人,才是她的生母。
她眼中泪水簌簌的落下来。
她生命中最珍贵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她只是鸠占鹊巢的享有了这么久。
那个被她取代的孩子如今在哪里?徐思若知道他的存在,该有多么的心疼他?会不会因此而恨她、厌恶她?她该怎么还他?可是她不想还,那是她的阿娘啊……为什么非要让她遭遇这一切,为什么非要让她知晓这一切。
如意无声的落着泪。
她知道这不是一场梦,不管她怎么逃避,都已不可能再改变了。
她帮庄七娘洗干净了,下人们也准备好了新的铺褥。
如意便又给庄七娘穿好睡衣,哄着她回卧房里。庄七娘头发还湿漉漉的,如意便换了干毛巾帮她擦拭。
擦到她右耳后,又觉出手指下头有东西。如意便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借着灯火细看——却是一条两寸多长的虬结的疤痕。
如意缓缓回过神来,又推开她的袖子查看——果然她胳膊上的也都是戳伤、烫伤……隔了这么久的岁月,依旧痕迹未消。如意忙拉下她的衣裳查看脊背……
她是听说过的,五代光母子常年虐待庄七娘。可她被保护的太好了,不那么明白“虐待”的真正含义。此刻明白了,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渐渐连呼吸都屏住了,“……都是他打的吗?”
庄七娘愣了片刻才听懂了,抱住头又往角落里缩,牙齿格格做响。
如意迟疑了一下,抬手轻抚她的脊背,道,“别怕,他再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了。我明日就让人把他抓起来砍了。”
庄七娘僵硬着,伸手牵住了如意的衣袖。哆哆嗦嗦的道,“别,别……”
她竟在给五代光求情。
如意茫然不解,可对上庄七娘挣扎、恐惧,最终归于绝望的目光,她忽就明白了什么。
她便靠着床头坐下来,抬手轻轻抚摸庄七娘的脊背。几次开口,才终于说到,“他是我的生父,对吗?”
庄七娘的脊背一瞬间僵硬起来,她缓缓回头,望向如意。
如意想,她果然知道。
眼中泪水再度滚落,如意哭了一阵,又笑,道,“你才是我的生母,对不对?”
庄七娘僵硬着,只眼中泪水漫溢上来。如意便抬手指帮她揩去。她想问庄七娘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却看着她懵懂无知的长大。可是她又想,算了,算了……就算她从知道就知道,又能做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 (上)
如意服侍庄七娘睡下,天亮时才勉强合眼歇了歇。
她本就有些发热,又折腾这么大半夜,梦里都觉得沉重疲乏。似醒非醒之间,明明没觉得过去多少时辰,醒来时却已近晌午了。如意便又在庄七娘这里用了午饭。
庄七娘还是唯唯诺诺怕见人的模样,然而精神确实好了不少,至少眼神敢跟人对上,能完整的听人把话说完了。
如意一边味同嚼蜡的陪她用午饭,一边昏沉的做着日后的打算——为了庄七娘的病情着想,她免不了要常来照顾陪伴。所幸总舵距离庄七娘的宅子不远,她常住在总舵里,还不至于往来不便需要搬迁……
正想着,霁雪匆匆找来,进屋见庄七娘也在,忙稳住语气,道,“家里有事请您回去。”
如意见她面色焦虑,只得醒神起身,道,“出去说吧。”
她便辞别庄七娘,随霁雪出来。上了马车,才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霁雪顿了一顿,道,“……是太后病倒了。”
如意只觉得眼前一黑。霁雪又陆陆续续的补充道,“……听说前几日就不大舒服,但一直都没当回事,今天早上忽然就晕倒了。”
如意匆忙赶到宫中,进去时徐思正靠在床上同琉璃说话。只面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却还好。见如意也来了,无奈的微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安抚道,“不过是逢一场秋雨,一时没留神着了凉罢了。你们两个都不必焦急。”
如意一时忍不住泪水上涌,忙忍下去,追道,“太医是怎么说的?”
徐思笑道,“说是受了些风寒,调养几日便好了——真没什么事,你不放心我就再招他们来给你问问。”
如意这才能觉出冷暖来,面色稍缓下来,上前牵了徐思的手。
琉璃见她身上衣衫单调朴素如老妇,便道,“你这是砍樵回来啊,怎么穿成这样?”
如意为了庄七娘的事一夜未归,自然也就没回去换衣裳。她前夜穿的又染了塘泥,便从庄七娘衣柜里挑了一身来穿。后来又急着入宫探视,哪里还记得换衣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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