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了。
六月渐至,庭院里树木葱郁,在公馆南处拢成一个绿穹顶。李琅玉`腿伤差不多已恢复,能下地走路,只是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练习多了,这种不适感也渐渐减弱。他把卧室窗户打开,一根玉兰花枝恰好伸进来,空气中的阴闷也跟着一扫而光。
可是腿伤好了,却落下了点旧疾,这疾不在身上,在心里。
程翰良与他保持着非近非远的距离,仿佛都在克制。本来嘛,日夜照料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可程翰良不是小叶、月巧他们,两人之间总有些若隐若现的暧昧,但又彼此默契地“装聋作哑”。
李琅玉没有弄清这症结,只觉得自己病了,那种见面时的呼吸急促、后背冒汗毫无来由,在中医口中则成了阳火旺盛。他甚至想过用冷水冲身,但这天也是够燥热的,程翰良有时只稍稍递了个眼神与他,他便像被杨絮刮过脸庞一样,挠得浑身难安。可这感觉似乎只施在他身上,自腿伤好后,程翰良与他生分了许多,便连说话神情也是冷淡的,张管家谈起李琅玉的时候,他也只是给了个平淡回应,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李琅玉却像是被石头砸入的深井,起了涟漪,程翰良招来风,试图抚平。
这日中午,李琅玉被程翰良带到书房,对方从抽屉中拿出一把手枪,上满子弹,装了消音器,直接递给他,李琅玉不解,才听对方道:“虽然不是七年前那个时候,但年轻子弟还是会点防身的好,万一又出现上次那件事,也有个救场的。”
枪是好枪,通体漆黑,只是握在手里硌得慌。书房墙上挂着一面靶子,大概十米距离,这在程翰良眼里简直是一步之遥,但对李琅玉这种没开过真枪的则另当别论。
程翰良站在他身后,扶正他的肩膀,使其身板挺直,侧转出一个角度,右手搭上李琅玉扣动扳机的手,在他耳边将要旨一句一句说出来。李琅玉皱了皱眉,脖子上全部是程翰良的吐息,他只是稍稍动了下,便被一声“不许动”给喝住了。
第一枪是程翰良带着他开的,子弹射出的一刹那,手心中传来强烈震感,李琅玉被这真枪实弹给怔住,还真不是书里描绘得那般平常。
“你自己练。”程翰良退到旁边看他。
李琅玉回想刚刚动作,试着开了几枪,可惜全部都是五环之外,还有一枪脱了靶,打碎一只花瓶,许妈“咚咚咚”地从楼下赶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接下来稍稍进步了点,但还是很不如意。李琅玉好胜心上了头,这玩意儿愈不顺他,他便愈要折腾。程翰良瞧他那性急样子,走过去,又手摆手做了遍示范。
“再给你十次机会,你要是打不中八环以内,我就罚你。”
“八环?你也太强人所难了!”李琅玉气急道,他学东西速度向来很快,枪这玩意儿让他好好地尝了一次挫败感。
“你怎么不问我如何罚你?”程翰良望着他,将问题转向另一个角度。
李琅玉一时愣住,为求输赢让他忘了还有这茬。“你打算怎样?”
程翰良眯起眼,神态蓦地严肃,李琅玉对他这样子很熟悉——是常有的那种瞅准目标时的表情,而且是势在必得。可明明这眼神不多情、也不亲近,李琅玉却突然觉得那种心脏急跳的感觉又来了,但对方的冷静疏离,反而显得他是自取烦恼,李琅玉只能别过脸。
所幸,程翰良这碗“镇定汤”很有作用,李琅玉在最后一发时运气来了,打中八环。
“以后就这么练吧。”
他简单撂下这句后,把枪收回原处,对着镜子整理衣服,拉开窗帘,从始至终,留给李琅玉的都是背影,说不上半句话。
程翰良似乎不打算回头,无言地对李琅玉下了逐客令,他无需去看,便知道身后是一双炽烈又落寞的眼睛。
李琅玉驻在原地不动,而程翰良也未退让,这僵持的样子像极了很久之前的状态,直至十分钟后,张管家从下面赶来,敲响了门:“四爷,宋太太带着她家女娃做客来了。”
宋太太是福建人,前不久回了老家,因宋家一些事得程翰良照顾,便在今日带了些福建那边的点心,做上门礼用。
南方点心普遍小巧精美,主要是牛轧糖、酥饼、肉脯之类。李琅玉泡了壶茶,给宋太太一杯,给程翰良一杯。程翰良接过的时候,右手无意擦过李琅玉的手背,李琅玉目光微动,去凑程翰良的视线,可什么也没有。
两人聊起家内家外,宋太太是个热情的主,话匣子张口就来。李琅玉在侧手边,做着听客。后来,宋家那四岁小女娃闲不住,闹着要找程兰姐姐玩,宋太太问起程兰,程翰良解释道:“兰兰这段时间去寺庙了,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乖,姐姐不在家,你去找哥哥玩。”宋太太把女儿撺掇给李琅玉,可小姑娘性子倔强,偏生就哭闹起来。李琅玉束手无策,他也是个怕小孩的,尤其是女孩。
程翰良见他为难,伸手将女娃抱过来,难得笑道:“叔叔带你捞鱼。”客厅靠墙处放着方形鱼缸,程翰良将捞鱼网放到她手心里,任她对着自家鱼池“胡搅蛮缠”。
宋太太松了口气,转而与李琅玉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又时不时让他多尝几块酥饼,李琅玉一边附和,一边不自觉瞥向程翰良,仿佛程翰良身上藏了块磁石,李琅玉着了魔似的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诶,程姑爷,这饼子怎么样啊,你要是喜欢,我回去差司机多送几盒过来。”
李琅玉被宋太太这一声找回神,意识到失态后,连忙道歉,只说好吃,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不自知地吃了三块,终于意识到饱腹感。
程翰良听见那边谈话,也不由转头看了过来。李琅玉面露羞赧的样子,他都瞧在眼里。
宋太太待了一小时,便带着女儿回去了。程翰良将二人送出去后,发现李琅玉仍坐在原处。
等他走近后,李琅玉抬起眸,又露出在书房里的那样眼神,心悸、热烈、期待、不安,全部都是道不清的情愫,但展露得清清楚楚,无一遮掩。
程翰良走了过去,对上这目光,他蹙着眉,有略微的迟疑,最后还是伸出手,替李琅玉拭去嘴角饼渣子。
赤子之心,向来直白。他知道这注视后的意义。两人唇间距离不过十公分,此进彼退后,谁也没打破平衡。
喉结鼓动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程翰良率先撤了出来,不发一言,大步离开。砰砰作响的声音又一次砸在李琅玉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