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匡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似什么悬而未决了许久的疑问最终得到了答案,松了口气,又隐隐带了几分说不出意味的感叹。
田楷领军于冀州,逼战袁绍二子,严纲留守幽州,既要压制北疆乌桓复起,又要周旋于素与公孙瓒有龃龉的幽州州牧刘虞,还要防着辽东异动。
公孙瓒麾下能战之将本就不多,如此一来,若还要征伐徐州,还有何将可用?
唯赵云耳!
公孙瓒神色几变,王妩知道他这是在权衡再度启用赵云的风险和刘备投曹一事,究竟如何方能两全。
王妩低下头,掩住唇边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公孙瓒从不知能屈能伸为何物?刚直狠绝,宁折不弯,是个受不得半点气的人。刘备与曹操一同奉迎天子,说到底,其实并不能算是投曹。但只要刘备没有敲锣打鼓地打着奉迎天子的旗号跟曹操一同走,又有谁能说,他能让曹军在徐州城外退步,又与曹操会师北上之举,不是投效曹操?
而奉迎天子之举,贵在兵出神速,当机立断,一旦人人都想通了其中的好处,只怕还没到长安就要打得翻天覆地。这奉迎天子,也就未必能轮得到他刘备了。刘备又岂会那么傻,嚷得人尽皆知?
另一方面,公孙瓒对赵云的杀心,至今为止,却是除了王妩之外,亲身于其中的张燕也只是隐隐察觉而已。就算是他日曹操将此事宣扬了出来,公孙瓒也大可以推说是他故意挑拨将帅关系而据不承认。毕竟,当初那杀机凛凛的四十军棍,到底是被张燕给拦了下来,赵云也是毫发无伤。
果然,公孙瓒眯了眯眼,扬声招呼立于房外的亲卫,招赵云入内。
然而他话音方落,便又向王妩道:“来回奔波,你也累了。你的房间我令人一直留着没动,去歇着罢。”
王妩目光一闪,这是……要将她扣为人质?
看来她和赵云的事还真是人尽皆知……她这个父亲,说不会用手段谋略,却往往又出乎意料地给他们带来惊人之举,说不关心女儿,却又在这事上留了心……
王妩摇摇头,心里没有分毫不安,反倒是涌上了一股甜蜜之意,笑意缓缓爬上唇角,溢满眼底。
人尽皆知……也好。
应了句诺,王妩又欠身行了一礼,在赵云来之前,退出门外。
***
曲廊回折依旧,斗拱飞檐破空,王妩行过第一个转角处时,脚步缓了一缓。赵云身上的白色披风的一角恰好在清风的鼓荡之下,在照壁另一端的探了出来。
仿佛心有所感,赵云向里行的脚步也缓了下来,向曲廊的方向投来了目光。
两人遥遥相望,这个距离,王妩的目力虽然没有了近视的困扰,却依然看不清赵云的面目和表情,只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而英伟,沉稳一如他身侧厚重的照壁。
王妩笑了一笑,在公孙续的身影紧跟着赵云一同进来的同时转身绕过了转角。
正值夏末初秋,浓绿尚未焦黄,气候沉闷得一丝风也没有,因此反倒比盛夏之时,显得更热了几分,令人不适。
曲廊之外的院子里,云姜穿了一身和王妩一样的天青色曲裾俏然立在一棵老树下。见到王妩的身影,她眼睛一亮,拎起曲裾的裙摆就向前跑了过来。然而只跑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脚步,看着王妩,皱起了眉,面色浮现出几分焦急。
王妩自黄县与云姜分别,至今已近半年未见。黄县近海,张燕领着黑山军都退入沿海之地,暂避公孙瓒,却不知云姜又是何时从黄县来到剧县,又如何通过门外这层层的守卫,进得郡府?
王妩看了看还要绕三四个弯方能到尽头的曲廊,见左右无人,便干脆用一种和优雅全无关系的姿势,蹭着围栏半坐半靠,抬起被曲裾层层裹住的双腿,就翻了过去。
“你……”云姜虽说也不是遵照闺阁之训的女子,却也不免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倒是将原本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王妩随意扯了扯有些皱起来的曲裾,急急拉着云姜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别告诉我,父亲把你也扣在这里了!”
云姜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神色间很有几分难得的骄傲俏皮之意:“若是奉了令尊之命,这会儿,这院子里怕是早就站满了人,看着我们,又哪里会这么清净?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令尊能派人围了大门,却未必拦得住我。”
王妩闻言松了口气,初见云姜时,她还真吓了一跳,唯恐公孙瓒将能在青州主事发话的人一个一个都扣在身边。
然而,心定下来之后,她才突然想到,她方才说的是公孙瓒“也”把她扣下了,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云姜就能立刻听懂。显然赵云之事,她早已事先知晓。
云姜又是从何得知的?
王妩心念微动,心里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毕竟云姜曾经为一个男人从青州到辽东,追寻千里,此事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意义远胜于王妩前世的认知。因此有些事,她即使有所察觉,但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却也不好再提及。
“这么说来,这郡府里还有什么密道么?”王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你来找我何事?总不见得,是来看我怎么被父亲困起来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