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流于俗态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奇人。
且不论自己才赋双绝、思辨奇巧,单就他识人的独到眼光,就是那些碌碌凡士拍马所不及的。在他眼中,凡庸人俗士评出的当世之才,不过都是泛泛无奇之辈。
能让自己高看一眼的,少之又少。
能让自己倾耳相交的,更是几近于无。
像他这种脾性的人,似乎天生合该孑身而游。他不需要去讨好那些世俗中的种种,一个人且歌且行、对月而酌,也不失为一种强者的快乐。
他曾以为,自己会这样偏执孤傲地走完一生。直到那日雒阳街头,他遇见了一位荼衣若仙的清雅少年。
行止翩翩,淑慎其身。
不过是一面之谊,那人却慷慨解囊,为自己背下了任性而为的黑锅。施不望报,甚至连名姓都不曾提及,便要转身没入人海之中。
开口询问才知,此人竟是近来坊间乐道的郭氏少年,那位连乡人赠号都土掉渣的“田间郭郎”。斜眺一眼对面的荼衣少年,祢衡轻蔑地想,不过是稍稍改良了犁车,弄巧呈乖、好行小慧,终难登大雅之堂。
如此想着,言语间自然夹杂了几分夷然不屑。
可对方却并无恼意,甚至愈显愈恭,似乎真如他所言,丝毫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本是笃信于自己识人之道的祢衡,第一次无声地败下阵来。
毕竟乌鸦尚知反哺,自己虽不善与人交,但到底有恩必报。
虽然这个恩,是对方硬塞给自己的。
由此思来想去,辗转数月,祢衡终是决心亲自登门。
郭瑾形容邋遢地迎出门时,明显看到祢衡飞扬的眉眼塌下三分,似乎是对自己的装束不甚满意,少年啧啧两声,不客气地直击要害。
“数月未见,犁兄之形容可谓是判若云泥。”
忽略此人口中愈发顺嘴的“犁兄”二字,郭瑾礼貌拱手,端端见礼道:“乡野粗人,自难入先生耳目。”
闻声,对面的少年却难得静了片刻。郭瑾抬首瞧去,祢衡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只凑近几步,上下严密地打量着自己。
郭瑾讪笑两声,侧开身子,试图分散此人的注意:“先生何以亲自登门?”
祢衡却不答话,唇梢的笑意淡了,眉宇间好奇的神色却愈发浓厚。
郭瑾顺着少年的视线低头瞧去,方才一路上只顾着思虑门外之人到底是谁,因此她都不曾注意,自己的后腰何时竟挂上了一只铁钩,钩尖上坠着几片白纸,拖拖沓沓,于细风中胡乱摇摆。
郭瑾:“……”
无形炫富,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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