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不语走向孙权,身边将领举剑要劈,被孙权一个手势示停。
他走到孙权身边,与他面对面。空气凝结了冰霜,他们互相看得清对方脸上的分毫,却如隔云端:「其实这段和你的关系,我早就腻了。」
「还有陆将军这个身份。我的确帮孙家做了点事,那不过是想要你们的信任。」
「你们难道一个个都相信,我可以忘了灭门之仇,在你们孙家混一官半职,心安理得地在你身边睡大觉!」说到激动处陆逊甩袖,青色衣襬片片翻起。
孙权沉默许久,说:「原来当年的庐江陆家长子……真的就是你。」
「你既然知道还一直装作不怀疑,演技也不赖。」
「我是真的没怀疑过。」
陆逊被他的话噎住,瞪了他一会儿又说:「我若想重新开始,为什么不去找袁家兄弟?或者曹操,不过就是一骑马一夜的路程。留在你身边,从来就是在伺机推翻你们!」
「我一直相信你已经放下了那些仇恨,因为你演得太好了。」孙权伸出手抓住他双臂,逼他面对自己,引起对峙的兵士一阵骚动。
陆逊挣脱桎梏,淡然直面旧情人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的眼神:「我想放下,但是做不到。我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我的背后还有整个陆家。若我死了,至少他们,」陆逊指向身后他的拥戴者们,说:「还有后人,会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你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背负着孙家的未来,和你身边这些人的忠诚。」陆逊戏谑地看着孙权:「你大概宁愿自己死,也不想杀掉我吧?」
「不。」即便是陆逊问话的声音只有他两人能听见,孙权依旧坚定地回答,并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去死。伯言,你我之间不过落红之于流水,栖鸟之于树木,那么渺小一段故事……即便这样说,你也不应感到遗憾才对。」
「呵……说得对。大丈夫有所担当有所舍,这不用你教我。」陆逊笑笑,眼神惋惜地飘向一旁,「可是你孙权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
陆逊忽然拢手,出手时只见银光一闪直射孙权。孙权抬起手回防,只觉手背刺痛,低头看是一只针扎在肉里。
「再见了,孙将军。」
「主公!」「主公!」……身边将领纷纷惊慌失措,看着孙权脱力向后靠,然后顺着椅背滑倒在地上。然后,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众人红了眼开始拼命。
甘宁早就将捆绑的绳索磨开,此时终于抖落绳索撕去蒙布,反手去格挡。
并没有承受到预想中的一击,甘宁才发现红衣将军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他在人群中寻到那一抹红时,也慢动作般的,看到了吕蒙刺中陆逊的一幕。
☆、6.不如归去
擒贼先擒王,趁周围不注意,他轻易地刺中了陆逊。后者退了几步,别处的侍卫立刻过来围困住自己。陆逊按住伤口,对他勉强笑道:「吕将军,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吕蒙心里想。
对峙着,他脑海里闪过关于这人的浮光掠影。那时吕蒙仍旧一袭红衣,抱剑在楼船码头听船内人抚弦。水波飘渺中他路过,在木排上踩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夜他们举杯小酌,酒过半巡,陆逊覆上他手背说:子明,跟我走罢。这江东,终归不应是孙家的——
而今吕蒙只是沉着地拼杀。如果可以,吕蒙也希望不止做周瑜的剑——
若能在世事沉浮中护得他平安,分得他喜悦……若能与他放手一搏,去打拼属于他们的天下……自己会不会终有一日能与他并肩,共赏这青山河流?
他握紧手中的剑,却无法突围。
他看见陆逊被层层侍卫掩去身影。回头,甘宁原来在的位置,也只留一地绳索。吕蒙一凛,大声说:「生擒反贼陆伯言!」将领们向一个方向涌去,而侍卫也在极力反抗。
吕蒙见形势差不多,终于冲出层层人群,向殿外跑去。
高台边奔跑着一列灰头土脸的弓箭手,手里拿着刀,背着弓箭。他寻觅的人站在旁边,拉过一个弓箭手问话。
「他们都不清楚状况……黄将军真是什么都没跟他们说啊。」见自己过来,周瑜皱着眉头说道。
吕蒙魔怔了也似,伸手要去碰周瑜脖颈上血迹干涸的伤口。
后者一惊避开,尴尬笑笑说:「小伤无碍。子明,主公那边怎样?」
那些无数想说的话,吕蒙想,还是等风波安定之后,一杯酒释了吧。
后殿外,甘宁将凌统扔上马,扯掉了缰绳扔在一边。凌统突然明白了什么,虽然因为背后伤口不得不横趴着,仍一把抓住他的手:「我还是那句话,想要去送死,就拉着我一起。」
甘宁反手将他两腕系在一起:「小屁孩瞎说什么,别闹。」
凌统挣扎:「你他妈的不放开,我绝对会恨你一辈子!」
甘宁说:「你怎样过一辈子我不管,但是不要等我。到个小地方,去找自己的生活。看你的了,小子。」然后拿起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转身奔回外厅。身后绝尘而去的,渐渐微小的喊声,让他眼眶发热。
他回到外厅,孙权已经不知被抬去哪里,而围着陆逊的包围圈比之前更小。甘宁大喝一声提刀冲进重围。一位死士看见甘宁回来,大声叫道:「甘将军,这里有我们挡着!你们走吧!」甘宁看了一眼这人,似乎并没有印象。他沉吟了一秒,扶起陆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