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慢慢地将手摸进自己的袖子,微微抬头,眯着眼感叹道:
“公闾。这几天……我曾想过放他一码。”
司马昭的音调与从前不同,那洪亮明朗的声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缕幽暗。
“我总以为,他当初在蜀地没有弃我,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忠诚了……”
“可是,天命向我,他却只想逃出我身边——“
贾充策马挨近司马昭,默默地等待着司马昭的决定;
而司马昭低下眼帘,从唇边慢慢吐出一句话:
“不过,我还是希望就此作罢。”
“子上?!”
“公闾,我一直想说。对于【钟会、姜维没有死】这件事,你过于在意了……“
“这耽误了你太多宝贵的注意力。”
“子上……”
司马昭眯起眼睛。他摆摆手,明白好友兼心腹属下贾充立刻脱口而出要反驳什么。
“你想追回【跑失他们】的责任。——但这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帮我赢得了战争。这就够了。”
“我依然认为……钟会也好,姜维也好,都不再有什么攻击力。”
“他们能够有所作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司马昭从马车上站起来,他慢慢走下马车,对贾充一指这林间大道和远山峰峦。高天流云,远山一丛丛彩色的树影。山川下,碧绿的河水如同玉带弯弯。
“公闾,如今——是我站在这大好河山前。”
“我的这只手,要创造一个仁德之世,令天下千万户安乐其中。不忍背弃离德。”
“这……就是顺应的洪流。——而钟会、姜维,只能成为逆贼。”
“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个逆贼居然还会再联手,甚至拉起一支值得我正视的军队……”
“那时候,我还可以再挥兵南克。证明我注定要平定天下,靖为王土。”
司马昭握紧拳头,眼中熠熠生辉。
“我将一直赢下去。这就是我的天命——”
“在蝼蚁踞于朽木之前,天下有这么多可为之事。”
“这才是你在我身边,最该为我注意到的事情——。“
贾充一怔。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子上蕴藏的潜能终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眼前这个人,背对他站着,放眼大好河山,张开【天下雄主】的气魄,令人心口滚烫……
他期待了很久啊。
“说这句话的你,气势真不错。”
“居然有点道理。”
“我真是服了你……”
贾充苦笑起来。
但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司马昭的身上时,又发现有些不对劲。
“对,不必再担心钟会和姜维……”
司马昭冷冷地回过头,贾充这才看见他那夕阳下那张冷漠的脸。
冷漠的司马昭?
这句话原本就该是个谬论。任何时候,司马昭都是一个那么热情,开朗,明亮的男人。
而现在,这个人,在灿烂的秋阳下,呈现出慑人的阴沉。
“至于刘禅——”
司马昭眼中掠过一缕寒光。他的声音很平静,他慢慢将手从衣袖中取出,——有一个小小的,一扯的动作。——
当他从衣袖中伸出手时,他握紧拳头。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司马昭的表情幽幽恍恍。
仿佛死灰如雪,扑落大地。仿佛焚身挫骨,空得轻松。
司马昭很平静。
“就算刘公嗣的心……想逃去天涯海角……”
“孤,也决不会放他走出半寸。”
啪!!
司马昭的手猛地拍在车撵的扶手上,爆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有青色的碎片从他掌心中滑落。
那是玉的碎片。簌簌掉落在马车边的草丛里。
司马昭的手掌,决绝地拍碎了刘禅送给他的那枚玉佩。他的手掌因为愤怒和疼痛,不由按在车扶手上,微微发抖——
碎玉的裂痕震麻他的手指。割破了他的掌心。
贾充震惊地看着司马昭的指尖慢慢滴落鲜血。
“子上。……息怒啊……”
愤怒?不。
眼前的人,脸上依然冷静如无动于衷。这冷冷的平静如同面具,是一个陌生的人带着绝望的面具,在展现这内心深处浩瀚的狰狞。
司马昭的确变了。他不只让人陌生。更在这样的时刻令人觉得恐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公闾,听令。”
“……子上?”
“今晚的宴会,孤要缺席了。”
“因为孤要连夜回去,把他揪出来——”
司马昭的声音像在地面慢慢爬行的熔浆。
“你要替我临时安排好宴会招待。”
“子上!请冷静——”
“你不必随我去,也不必劝阻我——如果你想劝的话。”
“你不必理解我为什么非要如此郑重其事——”
司马昭的眼睛望向空虚,背后仿佛燃烧起黑色的火焰。
“但现在,我想杀了刘公嗣。”
司马昭的喉咙微微一动。
“我想骑上最快的马,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
“抓住他的手腕。亲手杀了他——”
“在他逃离之前。”
司马昭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里竟然真能听出一丝向往之情。
他满手都是滑腻的鲜血,而他慢慢从腰间拔出宝剑,专注如同吟诵一首破碎的诗篇——
“是啊。”
“他死了,我就安心了。”
“……我早就应该这么做。在上庸的时候,就应该让他死在我的怀里。”
司马昭手持宝剑。他的嘴角在笑着,声音却冷硬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如果明天早上你看到我提着他的人头回来……”
“千万不要吃惊,还请替我想个方法掩饰过去——”
“你大概……并不陌生这样的事情吧?”
贾充突然浑身寒意大起。他怔怔地望着仗剑的司马昭,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是开玩笑的痕迹。
疏忽了。
刘禅这个善于蛊惑人心的贼子,
不但在司马昭心中种下“仁之世”的种子,也投下了“暗”之光。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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