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王元姬的手,带她一同站到走廊上。
。
他说话,眼望着远处,白色的雾气从他唇边飘逸开:
“元卿,我想去打猎。”
。
“你的身体受不了吧?”
。
。
“那么,驱车去山里走走吧——大丈夫,怎么能在家里消损身体!”
。
王元姬拉住领口,只觉得鼻尖冻得生疼。
大雪过后,天地间连声音都变得清澈起来。于是她听见——
。
司马昭的心不在这里。
他发出近似喜悦的声音,但这不过是伪装。
。
真实而空洞的他的身体,如同握在掌心,扑腾不止的朱喙小雀。
总得抬手放他飞走。
。
。
“那你等等。我去换件衣服。”
王元姬道。
。
低头拢袖,由侍女们迎往内室;王元姬间或回头看去,司马昭站在走廊前,抬头望着远处,身姿一点也没变过。
雪光映在他的眉目间,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缕凛冽的冷空气。
。
王元姬皱眉,暗暗加快了脚步。
……
。
和想象的一样,司马昭一路与王元姬无话。
他骑马在前,王元姬的马车在后,一路踏着雪出城,市井热闹声渐远,繁华洛阳城,回首就像一句破碎的谎话。
。
王元姬更爱听车轮偶尔辗破雪下枯树枝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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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之后,越往人烟稀绝处,越静得让人可怕。
大雪将声音都吸走了。水冻不流,灰鸦南飞。被大雪封住的山里,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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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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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元姬觉得车内寒冷让人难耐时,突然听见侍从呼声。掀帘看,却是司马昭终于骑马累了,抑或被冻坏,——颤颤悠悠提着袍子下摆,来到车边。
。
“上车来休息会儿?”
王元姬将手炉递给他。
“下车走走吧。我们穿过这片树林,上山——”
司马昭冷不可当,却异常执着。
一定有不可名状的妖魔在追逐他,蛊惑他。
王元姬想。
……
雪覆盖了一切。山林素白刺眼。
这片纯白的世界偶尔露出枯枝虬干,衰草在冻石下毫无生命力地微微轻颤。
“啊——”
王元姬被平静的美景吸引,脚下不由踏滑,才想起白雪莹莹下,并没有改变山路崎岖的本质。
侍从们忙跟来扶持,王元姬做手势,让他们噤声,亦不必跟随——
这静谧的雪林冷山,让人不想用一丝丝喧嚣打破。
王元姬笼衣,跟上司马昭的脚步:
他先行至几棵雪松下,就这样站在雪松前,望着树下的大石发呆——
天地便再没什么好看,何故却恋一块仅能供人暂坐小憩的顽石?
人心感触的密码千奇万妙。你不与他心相通,你总是不懂。
突然,雪松上的枝头一晃,簌簌落下残雪。
一声长鸣,黑影掠着树梢一擦而过,惊得人退半步:
却是一只孤雁。远远地朝空山更空处,去了。
雁去。天地更空,山河一白。
司马昭终于开口,轻声说道:
“元卿,我不行了。”
“再多走一步……都不能了。”
王元姬上前,伸手抚摸司马昭的脸,一怔。
她又去探司马昭的脖子,额头。
“子上。你的身上好烫。”
“你发烧了,你在说胡话。”
司马昭握住王元姬的手,张嘴。
许久,声音如同白色气流,淌露,又消散在浩瀚的寒白中:
“元卿……”
“我思念一个人,至此。已经满溢了。”
暂时,暂此。一里之内,幽山寂灭。
王元姬抬眼,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司马昭的神情。她对他点点头,突然眼中酸涩无比,落下泪来。
她终于有点明白,司马昭要的是什么了。
☆、【素雪千里】下
03:
归途中,司马昭弃马从车,与王元姬同行。他开始浑身虚热,窝在王元姬身边,畏寒得牙关不住地打战。
马车行过城外竹林,不远处就是安乐公的新府宅。
王元姬轻拍身边的丈夫:
“天气太冷,我实在熬不到进城啦。咱们去他们家讨杯热酒喝一喝吧。”
“……好。”
司马昭从车里坐起身来,突然有了力气。他不只心口怦怦直跳;从锁骨下涌出一阵阵酸热,带刺的热血不停流遍全身。
躁动不安。灼烧神经。
司马昭实在是个很可笑的男人。他甚至忘记自己曾经拥抱过那个人,忘记自己在身份地位上,可以左右生杀——
他只满心一个念头。——“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
然而——
“有失远迎,还请晋王,晋王夫人恕罪。”
星彩拄着杖出来接待,冷漠而有礼地邀请他们去中厅。——许久不见,她的气度也变了。
“安乐公?”
“他不在府上。……他的鼗瞽子(阮)琴轴坏了,出门去寻访野庐琴师修琴去啦。”
司马昭坐在温暖的中厅。静静等待热酒与汤饼。
失落吗?……
终于坐在这一室温暖中,亲自被这馥郁香气包围;眼前一切都与他有关。整个空间都让人联想起他平时如何在这里闲处,生活……
然而,他却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个女人倒是亲密:另坐在相近的一侧,絮絮聊天。他听见妻子说:
“啊呀。真不巧,怎么突然今天不在呢?”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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