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已经坐在廊上,喘气稍止,大大方方道:
“昭公,好久不见。“
“刘公嗣……”
看到刘禅这模样,连一句【别来无恙】也问不出口。
“你也该偶尔锻炼,打理好身体才是——“
“早不是当年能斗熊,猎狐的身板啦。“
说道往事,两人都有些惘然。
有什么正在化冻。
司马昭知道,他要的不是这种化冻。不是这种若无其事,虚与委蛇。
但至少,他们又重逢了。
☆、【渊冰素履】中
05:
刘禅真是体弱。好在气度还如以前雍从:
“昭公真是辛劳啊。我却只会在府里消损身体——你再不来看我,恐怕就看不到我了。”
“何必说丧气的话。“
司马昭觉得心疼,苦笑道。
”百年尚远。果然有那一日,我会善待你的妻子……”
“这我倒是不怀疑。哈哈——”(禅)
两人坐在石亭子里,慢慢地捶腿,聊天。宛如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司马昭悻悻坐在刘禅身边,一直空洞虚无的内心再次活了过来,生动如许,甚至浮现最熟悉的抱怨:
【没心没肺之人】。
【可恶的刘公嗣】。
“对了,我得告诉你一声。“
空寂的空气,让人藏不住秘密。司马昭为自己终于能又说出那个名字,暗暗感到高兴。
”姜维。……”
“孤没有杀他——他逃逸了,大概现在还好好活在世上某处吧。“
刘禅静静地听。
司马昭冷冷补充道:
”——至于你相不相信,就是你的事了。”
“我信。”
如鲠在喉。算了——
“你很在意这件事情吧?”
“是啊。在意。”
“那你可以放心了。”
“唉。”
再度相顾无言。司马昭无聊,望着楼台下风景:
莲池台里水活,如今刚结冰,雪也少,又被风吹残。露出晶莹的大块冰面。
这里一方天地,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气息在其中……
无论遇见多少次。刘禅还是当初见到的那个刘禅。
可贵的是他的不变;令人绝望的,也是他的不变——
有时候,他让他想起【天荒地老】这样的词。
他是浩瀚世界里没有风也没有月,连海面都平静如镜。
司马昭悲哀地发现:
他的心似乎还想逃走,而他的身体却再也动不了。只愿长坐不复起。——
……
从心爱的人身边逃走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如果上天真的遂我所愿。就让我突然这一刻心痛吐血倒地,惊吓得刘公嗣不顾一切地扶起我来,抱在怀里,哀痛地看着我——
于是能听见刘公嗣悲伤地说:你这个傻瓜。
司马昭最大的奢望止于此。
遐思令人悲且美。
……
为了停止这摧心肝的胡思乱想,司马昭摇头,又扯起话题:
“你方才弹的曲子,是什么?”
刘禅慢慢合袖。那把鼗瞽子(阮琴)已经被他递给小童,抱下去收拾了。
“那个吗?……我自己谱曲。用雍州调唱《绯咏怀》……”
“词境借用的,是阮籍的诗呢。”
刘禅抱膝,开始若无其事地吟哦起阮籍的《咏怀》: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
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
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
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
阮籍,是魏国的风流人物。放诞可爱又难亲近;在刘禅率季汉投降魏国那一年去世。生前也是个演奏古琴,演奏秦琵琶的高手。
“你很喜欢这首诗?很有同感吗?”
司马昭问。
刘禅低头笑笑:
“【白耶,白耶。莫与之言咏怀】……”
“我只是觉得有趣。——笑阮籍这个人太纵意放情。”
司马昭冷冷道:
“他们这些人,各个都这样。闲隐逍遥,又郁郁寡欢。好像我令他们吃了多少苦似的——”
“……是啊。”
司马昭甚至忍不住抱怨起来:
“什么人才好意思说,终身如履薄冰啊?……世间谁不是心中焦虑呢。刘公嗣。”
“昭公,你也会心中焦虑吗?”
司马昭一怔。张嘴,到底有忍住没出声。
刘禅回头望着亭台下,冰封的湖面。他的眼神幽深难测,温柔而深邃。
未等司马昭发言,刘禅就先喟叹起来:
“近来常觉得:活在世上,并不能随心所欲……”
“仔细想想,人这一颗心,是最无意义的东西。”
“把人间的因果,去喂养这颗躁动不安,一刻也不停息的心,实在是浪费啊。”
“所以,公嗣也认为,应该克己复礼,时时慎省,做一个【体面】的人?”
司马昭冷笑。
刘禅的眼眸碧水幽幽,黯然低垂:
“礼法严严,公子晏晏。”
“你我这样的人,早该知道生死无常,所以这忍耐并不是为给别人看;倒是因为生来做为一个人,今生机缘如此,所以顺应人之道,安抚躁动之心——”
司马昭对这死板的教条话题感到深深厌烦。
“安乐公,你在教我怎么做人吗?”
“哦。临渊望水,不免玄谈。我想为昭公安其心呢——”
刘禅合袖,淡淡笑道。
司马昭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相遇才这须臾,机锋交错已经开始许久了。
07: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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