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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那脆生生的声音又传来,我将脚步放慢些,等他跑近。
小不点跑到与我齐平,伸手将我手中竹笼提过,仰着脸与我说话。
“师兄,它的脚都好了吗?师兄要将它放回去吗?”
“对呀,我瞧着它也好得差不多了,若再不送回去,怕是家里爹妈都不认了。”我手上得了空,便顺便将手臂抻了抻,又将肩膀捏了捏。眼角瞥到小不点两只手勉力提着那竹笼,脸上皱起了褶,便觉得有些好笑。
绕过一处小弯,便进了一片葱郁的金松林。一棵古松虬曲如龙,旁边立着一个白发红唇的少年,正瞪着眼睛瞧着我。
他脸颊两边肉嘟嘟地鼓着,正是平时生了气的模样。
身旁的小不点不像以往那般“灵狰儿,灵狰儿”地叫,倒是显出了些不安,略略往我身后躲了躲。
或许,是叫灵狰儿之前的模样吓着了。
“你怎的自己便来了,说过了要让我陪你来的。”灵狰儿开口,口气有些硬邦邦。
“我想自己来试一试嘛。”我将小不点从身后拎出来,牵着他往灵狰儿身边走。
“你不是说以后再不用怕这些林兽吗,我便一直想来试试看,我是不是真有那般威风。”我在灵狰儿身前立住,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握他手。
有些凉。
“自然是不用怕的。”他脸上染了些红,手上却用了劲将我手反握住。“那也不能这般一个人来。”
我心里有些暖。
这段时日,灵狰儿时常带些小兽来给我。
那些小兽不是脚上有道口子,便是头上秃了坨毛,要么就是精神恹恹,灵狰儿便说,它心理上受了创伤,需要长期静养。
“得养上多久呢?”我抱着小兽向灵狰儿问。
“起码得三五月罢。”
于是三五月间,我的院子里,已是各种小兽撒欢奔跑的身影。
我是全然不懂如何照料那些伤处的。所有的伤药丹丸,全是大师兄配好炼好,我只给小兽们糊上一糊,或是捏住它们下颚,往它们喉咙里塞上一塞便好。
然后再来这林子里,让那些“贵人”爹妈谢上一谢。
“多谢道长为幼子治伤,小老儿与贱内这便带幼子离去了,不打扰王与道长相叙。”那小兽的爹妈已化了灵,俨然一副贵人夫妻模样,对着我们,却显出十分的恭敬。
我自然知道,这都是因为灵狰儿的缘故。
前段时间灵狰儿曾不见了许久。
他再来找我时,便向我道:“以后,你再不必怕那些走兽。”
后来渐渐听师兄弟们说起,昆仑境内走兽皆叫人驯服,众兽有灵者,便齐拜了那人为王。
眼前的灵狰儿分明仍是他一贯的模样,真叫人难以将那对爹妈口中的“王”和他想到一处。
那小兽还在笼里将我凄凄地望着,十分不舍一般。
我捏了个诀,幻了个小果子在笼里,它见着那果子便抱着啃,眼里瞧不见爹妈,也瞧不见我了。
接下来便轮到我凄凄地望着它远去。它手里抱着果子,只拿屁股对着我,被爹妈拎着,一阵风也似的,一家人便齐不见了踪影。
想来灵狰儿这个王也不是个“以德服人”的主。
“你怎的知道我过来了?”小兽已送走,我便找话问他。
他不答话,只去瞪我身旁的小不点。
定又是师尊告诉他的罢。
我以为师尊并不喜我,但那日我遇着那头林兽时,他眼里的惊惶直撞进我心底。
可后来,他却并不与我特别亲近。
我在昆仑住下来,随昆仑的弟子们一起叫他师尊。
大师兄将我安置在一处小院。小院有些偏远,与其他院子比起来,也显得稍欠了些规整。大师兄告诉我道,这处地方灵力充沛,为了尽力契合乾坤灵蕴,因此未对小院做太多修葺。
师兄们都待我很好,但有时他们看着我,眼里总有些我不明白的情绪。
有些热忱,也有些,歉意。
我想,或许都是与灵狰儿口中的“从前”有关罢。
师兄弟们待我好,我自然十分欢喜。
我向他们问许多话,他们都一一答我。他们玩闹时,我凑将过去,他们便也将我带在一起。
有一日,他们又聚在我院里,与我玩闹。
我见他们会许多术法,空空的盘里,突然冒出鲜果,沁凉的风里,竟飘来许多花朵。我央他们教我,他们却面上露出难色。一个师兄道,因我体内灵力不足,实在有些难办。
分明是嫌麻烦,不肯教我。
我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凄凉。分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感受到莫大的酸楚般,一时没有忍住,竟掉了泪。
将我自己吓了一跳。
周围的声音也嘈杂了起来。
“你瞎说什么?!”
“碧瑛师弟莫要听他!”
', ' ')('“灵力差些罢了,仍是能学的。”
“我教你用符咒!”
“我帮你把符咒都画好,你只要学一些咒法便行。”
师兄弟们吵吵嚷嚷,我一时怔愣,眼泪也忘了再掉。
大师兄突然握过我手,在我腕处按了按。
我瞧他面色有些沉,心里也不由得沉了些。
难道我果然天资极钝,以后便诸事都只能倚仗旁人?
大师兄突然开口道:“你灵脉情况,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我探你内脉深处,倒有一股坚实的生息之力。以往你内脉疏弱,确是难聚灵力,现在倒未必了。”
大师兄的话我听得糊里糊涂,想向他问清楚些,却不能立刻决定到底从哪处问起。
大师兄见我发呆,只笑了笑,道:“过几日新进的弟子便要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蕴灵之法,你便与他们一同去听课罢。若有什么不懂的,我再来教你。”
“碧瑛师弟,我也可以教你。”
“师兄师兄,我也会一些,你,你也可以问我!”
他们竟都会许多,我心里又涌出许多复杂。
大师兄兴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便寻了由头将其余人都打发散去,又领着我出了小院。
他带着我在昆仑各处慢慢地走,同我讲了许多昆仑的旧事。
路过几处师兄弟们的住处时,我瞧见许多空置的房间,便问大师兄为何。
大师兄道:“有一些弟子入昆仑并不为道,便将他们都遣回家去了。”说完,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仿佛在等我的回应。
我心中又忐忑起来。
我如今待在昆仑,也并不知如何是道。大师兄这样期盼地望着我,我是十分想做些凛然的回应的。可我却是脑中空空,怎样也想不出个二三。
我只能抓了抓头皮,道:“昆仑这般清正,真是三界之福。”
大师兄却敛了眼,轻道:“也并非如你所言。我们也曾,很是亏欠了一个人。”
这话我真没法儿接。
好在大师兄并不执着于此,只又领着我往前走,带着我在膳堂好生转了一转。
“你如今离了本体,便要学着用一些烟火之物,否则便会时常疲乏。”大师兄道。
关于这件事,我总觉得十分不公平。
灵狰儿化灵,与本体仍是一体,本体所有,尽归他所用,好不自在!
而我这样的草灵,却因为本体只能依赖地坤哺育之力而存活,生来便要与本体一分作二。
想想便觉得吃了大亏。
自化灵以来,我确然常突然头脑便要晕上一晕,有时甚至毫无预兆便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原地晕厥过去。
真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要将脑海里的灵狰儿瞪上一瞪。
好在灵狰儿对我十分好。
他那般厉害,若要欺侮我,我恐怕便只能以死相抗了。
在昆仑的日子大体是十分自在的。
兴许是乍见了许多人,夜里有时倒睡得有些不安稳。
一夜过来,要做上许多梦。梦里见着许多人,影影幢幢,却一个也看不分明。
话语亦是破碎,偶尔听得只言片字,意味也难辨清。
迷迷糊糊到最后,身体总要发起疼来。
那疼痛一时模糊,一时又清晰无比。我想将自己身体死死抱住,手上却半分力气也无。
好在朦胧中,总会得一个温柔的怀抱。然后掌中渐起温热,那温热皆汇到胸膛,又从胸膛往四周而去。
身上疼痛渐去,我便将手臂松开,只往那温柔处更靠紧一些。
那温柔带着香,是熏在衣上让人宁和的味道。
是那时在林子里,抱住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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