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太危险了。”话罢身形忽地向后急掠,眨眼已消失在洞中。
成玉脑中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惊恐地追着连三消失的行迹而去。
洞中极昏暗,浓重血腥味扑鼻而入时,成玉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她不敢去想那是谁的血腥味,抖抖索索掏出个火折子点燃,火苗的亮光虽于瞬间铺满了洞口,但再要照往深处,却有些羞怯似地。
成玉的脚步是试探的,那光便也是试探的,不太确定地,一寸一寸挪动着爬过深处的黑暗,终于将内洞勾出个模糊的影子来。
连三好端端地站在那模糊的光晕中,成玉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周围遍地蛇尸,血腥味染了一洞,唯连三站立的那一处未沾蛇血,是块干净地儿。微暗的火光中,连三一身衣衫洁白如雪,他微微偏头整理着右手的衣袖,影子被火光投在洞壁上,一副沉静模样。
看着这样的连三,成玉终于明白方才她劝说他洞内危险时,他那句“是太危险了”的附和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蟒蛇太过危险了,而他说的是他对于这些蟒蛇来说,太过危险了。
成玉不忍地又看了一遍地上的蛇尸,捂着额头心想,真的很危险啊,连三哥哥你。
连三收拾完毕,抬眼平平淡淡问她:“已经过蛇阵了,你想给我看的东西呢?”
成玉缓了一会儿,一边两条腿交叉跳着见缝插针地穿过地上的蛇尸,一边曲起手朝前头指了指:“还有一段路,走到尽头就是了。”火折子的亮光被她带得一跳一跳。她一蹦一跳的影子投在洞壁上,简直有点活泼可爱,搞得这么个大型凶杀案现场都有点生机勃勃的意思了。
连三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随意将前路一照,顿时皱了眉头,成玉探头过去,瞧见地上的泥浆和沿途的动物腐尸,讪讪地:“那每个阴森的山洞,都是这样的了,连三哥哥忍忍罢了。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叫美景险中来,说的就是这个嘛!”
连三看着前面的小道:“这不叫险,这叫脏。”
成玉胡乱敷衍:“都差不多嘛。”说着她抬脚就要去前面引路,但脚刚抬起来,整个人便被连三拢入怀中。
继而她感到两人快速地掠过了那条小道,那种快法风驰电掣,比她骑着最快的骏马奔驰在最为平坦的大道上还要来得更快速一些。
洞中没有风,她却在那极快的刹那间感到了风。
但那种速度下的风却并不凌冽刺人,反而像自夏夜白玉川上吹拂而过的柔软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熨帖和温热。
温热是她的脸颊和额头。
连三抱着她,将她的额头脸颊都贴在了他的胸口,大约以为她很难受得住那种快速,因此那是个保护的姿势。
连三的胸口是温热的。
放下她时连三看了她一会儿。火折子是早就熄灭了,此时的光是来自这洞府尽头的光。或许是连三胸口的热度感染了她的脸颊,成玉觉得自己的脸热得有些发烫,就抬手揉了一揉。
手指玉葱似的,揉在粉面桃腮之上,带着无心的娇,眼帘微微抬起,眼神虽懵懂,眼睛却是那样水润,如同早春第一滴化雪的水,纯然,娇,且温柔。好看极了。
成玉并不知自己此时是如何一副面容,只是有些好奇地看向安静的连三,见他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幽深,见他的右手抬起来,像是要抚上来似的,又见那如玉的一只手最终并没有抚上来,在半空停了停,收了回去。
成玉注意到了他手指的方向,不由得揉了揉左眼的眼尾,依然懵懵懂懂的:“我的眼睛怎么了?”
连三笑了一声,那一声很轻,含在他的嘴角。她想着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不由得揉得更加用力。连三止住了她的手:“没什么,只是泛着红。”他回答她。
“是么?”成玉不再揉了,有些忐忑,“被我揉肿了吗?很丑吧?”
连三没有及时回答她,又看了她一会儿,直将她看得茫然起来,才道:“没有,很好看。”
她愣了一下,连三已偏头转移了话题,他打量着眼前这弥漫了白雾的山洞,问她:“你说的我一定会喜欢的地方,是这里?”
成玉便也随着他一起打量起眼前的白雾来,她有些费解:“就是这里呀,但从前没见过这里起雾,”她猜测地托起下巴,“是不是待会儿雾退了就……”话未完,一洞白雾已风过流云散似的退了个干干净净,转瞬之间将方才遮掩住的景色全部呈现了出来。却并不是成玉喜爱的那片胜景,而是一处美丽宫苑。入眼处一派美妙祥和,仔细听时,耳边竟还传来似有若无的欢悦鸟鸣。
这里明明是小瑶台山的山洞,山洞中却藏着这样雕梁画栋的宫苑。这一瞧就不是什么自然造化。成玉的脸一点一点白了。恐惧感从脚底蔓延至她全身,待攀到肩颈时,似幻化做一只凶狠的大手死命扼住了她的喉咙。
南冉古墓的那一幕再次掠过她的脑海。
连三此时却并未注意到成玉神色的变化。他有点惊讶。若他没辨认错,这白雾散尽后呈现出来的,是个仙阵。且这仙阵还是个洪荒时代的仙阵,只在东华帝君储在太晨宫的书经上出现过的忧无解。
百般烦忧自心而生,无人可导无法可解的大阵,忧无解。
这是凡间。凡人居住的、众神并不会在此立身的凡间。
这里却开启了一个洪荒仙阵。
成玉想要给他看的东西当然不会是这个。
忧无解最擅洞察人心,迷惑人心,困囿人心,甚而折磨人心,是个迷心之阵。但此阵唯有杀意方能触发。三殿下丝毫不怀疑爱带堆纱布丸子来逛这个山洞,和那群蟒蛇还能和平共处的成玉,从前应是连这阵法的边角也没触到过。
一长串美人自前方的朱漆游廊款款行来,个个薄衫广袖,行止间飘飘欲仙。有那等妖艳娇媚的,有那等孤高清冷的,有那等庄重端丽的,还有那等文雅秀致的。
很显然忧无解认为连三是风流的,但同时他又太过善变令人捉摸不透,因此就连它这么个专为体察人心折磨人心而生的仙阵,都体察不出来他到底最喜欢哪一款美人,只好各色各样的都呈了一个出来迷惑他。
那一串美人中走在最前头的小女孩性子格外活络一些,瞧见一只彩蝶飞过她眼前,眼睛一亮便离队扑蝶去了。待小小彩蝶被她笼在手心时,她开心地笑了笑,又抬头隔着老远的距离瞧连三,触及到连三的目光,不怕生地同他眨了眨眼。
模样和作态竟都有点像成玉。
三殿下愣了愣,但那愣怔不过一瞬之间,下一刻他像觉得这阵法的举措挺有意思似地勾了勾唇角,漫不经意敛了目光,只扇子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动。
也便是在那一瞬之间,花园之中蓦然生出许多彩蝶,引得缓步徐行的美人们一阵惊呼。而又因莫名出现的彩蝶全朝连三而来,因此美人们的笑闹声也一路向着三殿下而来。彩蝶翩翩,彩衣亦翩翩,翩动的彩衣薄纱之间暗藏了好些情意缠绵的眼波,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早先同连三眨眼睛的小姑娘最是大胆,瞧着是追彩蝶,追着追着便靠近了连宋,偏着头天真状道:“哥哥你帮我扑一扑那只蓝色的蝴蝶可好么?”
她学成玉学得的确像。三殿下笑了笑,信手一挥,将一只立在折扇扇尖轻轻展翼的蓝蝶送到了少女面前。
斯人斯景,可谓赏心悦目,但眼睁睁瞧着这一切的成玉却只感到恐怖。
她并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十五岁的丽川之行,让她对这世间了解了许多,知道越是要人命的危险,越是藏在美妙之处。
她瞧着那妍丽的美人们只像瞧着一只只红粉骷髅,内心的恐慌益胜,几乎有些腿软。可乍见那笼着蓝蝶的幻境小美人就要作态偎进连三怀中,成玉愣是撑住了自己,抢先一步跨到了连三身后。待那活泼的小美人面带娇羞地试图扑到连三身上时,成玉踮起脚来欲蒙住连三的眼睛。
但可能是连三身量太高,可能是她太过焦灼,虽踮起了双脚,她的双手也只碰到他的下颏。
他那张好看的脸冰凿玉雕般冷淡,可真正触碰上去,感到的却是暖意。
她的手指在那未曾预料到的热度之下蜷缩了一下,接着,她感到他的手指跟了上来,像是有些疑惑似地,划过她放在他下颏上的四指,轻触了触:“你在做什么?”他轻声道。
那手指也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