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又是狠狠一跳。
她看到她说话了,还抬起右手不大用力地推了伏在她身上的青年一把,嘴角微微抿住,便有些天真:“不要糊弄我。”又像是在生气,可就算是生气也像是假的。
“你不要糊弄我啊。”
“不要糊弄我。”
每一个字,每一个吐息里都带着挠人的钩子。
成玉一张脸涨得通红,若不是倚着门,便站也站不稳。但躺在床上的那个她却似乎很是自然地,便做出了那样的姿态。
她听到那伏在上方的青年轻声回道:“怎么会。”接着她看见青年白皙的手指抚向床上那个她的耳畔,一副明珠耳坠蓦然出现在那一双小巧耳垂上,青年低声道,“明月。”那手指在耳垂处略一停留,缓缓下移,便在此时,成玉只感到天旋地转,再次定神时却发现是她自个儿躺到了青年的身下,而她似乎和床上那个她合为了一体,但她的视线却有些模糊。
她终于能感到那手指的温度,带着高热,烫得她有些战栗,但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青年手指的温度还是她自己的温度。那手指移到了她的颈项,伴随着青年的低语:“红玉影。”被青年抚得发烫的脖颈上一凉,那是项链的触感。
明月,红玉影。明月初照红玉影。
然后那手指滑到了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无名指,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莲心。”她偏头,那是一枚戒指。
她的手指和青年的手指缠在了一处,都同样的白皙,定睛看去,她却觉得也许青年的手指更白一点,像是白瓷,又像是玉。她的手指原也是白皙的,只是在他的轻揉之下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泛着一层薄粉。
青年又捏了捏她的手指,才将右手潜进她袖中,手指绕着她的腕骨抚了一圈,便有手链的触感,她灵光一闪,抢先道:“袖底香。”
莲心,袖底香。莲心暗藏袖底香。
明月初照红玉影,莲心暗藏袖底香。
他说送她一句诗。却原来诗不是诗,是一整套首饰。
青年闷笑了一声:“我们阿玉很聪明啊。”手指却依然没有停下来,顿在她火红的裙衫上,顺着她的腰线、她的腿,一路滑到了她的脚踝,最后终于抚上了她裸露的足踝骨。他握住了她的足踝,掌心发烫,有些用力。
她整个人更胜方才十倍地烫起来,几乎啜泣,但她用力咬住了嘴唇,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她微微动了动右腿,听到了极微弱的铃铛声,脚踝处有细绳的触感。她脑子发昏,哑着嗓子问青年:“诗里只有四件首饰,这一条足链,又叫什么呢?”
青年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他似乎低头看着她,他的左手就撑在她右肩肩侧,她偏头便看到了他白色的衣袖。她甚至能看清那衣袖上用银色的丝线绣了雅正的瑞草流云纹,但当那视线攀着衣袖一寸一寸移上去,移到他的脸上时,她却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她睁大眼睛,也只能辨清他的嘴唇和下颌:肤色白皙,像是冷玉,嘴唇的弧线瞧着很有些冷峻。他似乎笑了一下,那弧线便微微勾起来了,因此也不见得冷了。
她只能瞧见那样一点面容,但也可以想见当那面容全然呈现出来时,一定十分英俊。
然后她看到他俯下了身,接着她感到他贴住了她的耳郭,吐息灼热,微哑的嗓音擦着她的耳根灌进了她耳中。
“这是……步生莲。”青年说。
成玉突然就醒了过来。
次日是八月初三。
蜻蛉觉得今日成玉起得很早。郡主她自从和世子闹掰无须上南书房后,就再也没在卯时起过床。可今日启明星还挂在东天,远处的醉昙山也还只是朦胧晨光下的一片剪影,成玉她竟然就坐在院子里喝起茶来。
蜻蛉问她:“郡主你昨夜睡得不好么?”
成玉在想事情,眼中现出了一点迷茫,瞧着像湿润双眼中下了一场大雾。闻听蜻蛉之言,她皱了皱眉,语声含糊:“昨晚做了个梦……”
蜻蛉好奇:“什么梦?”
她更加含糊:“不大好……的梦。”抿了抿唇角,有些烦恼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待一待,我们待会儿去堂中用点粥。”
蜻蛉倒没有再问什么。
成玉在院中又待了一待。
她昨晚突然自梦中惊醒,在床上坐了半天,手抖得厉害,心也跳得厉害。
她自三更坐到黎明,却一直没有平复,以为让风吹吹能好些,才辗转到了院中。被晨风吹了半个时辰,手倒是不抖了,心跳也不那么惶急了,脸却还烫得厉害。
她觉着这是一种不舒服,因此认定导致这一切的那个梦并非什么好梦。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稍一动念便令她呼吸紊乱。朱槿和梨响谁都没有教过她这个。谁也没有告诉她世间还有这样的事、这样的梦。
倘若她的挚友花非雾在,便可为她解这个梦。她会告诉成玉,这样的梦,叫春梦,姑娘们到了年纪可能就会发这样的梦,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因为花非雾不在她身边,因此成玉并不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
不过吹风还是有效。
在日光将晨风烤得灼热之前成玉终于恢复了正常。她就给蜻蛉泡了杯茶,茶叶还是用的她贴身藏着的那一瓣朱槿花。
对蜻蛉这样见多识广的影卫而言,世间最顶级的迷药也不一定药得了她。问题是成玉藏着的这瓣自朱槿原身上取下的花瓣虽有迷神之用,却显然不是什么迷药。虽然说一个好的影卫绝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跟头,但因为成玉对她干的已经完全进入了怪力乱神的范畴,故而蜻蛉毫无悬念地再次栽进了坑里,一杯茶下去,睡得很沉。
成玉看着天色,将前些时候买的东西鼓鼓囊囊地装了一个百宝囊,翻身便跨上了蜻蛉的那匹额间雪。蜻蛉这匹马跑起来极快,仅有一个问题,就是烈。但成玉骑马驯马都是好手,故而应付起来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令她正儿八经花了许多心思的是一直缀在她后头的那四个用来保护她的暗卫。
初离开菡城时,蜻蛉便提起过季明枫放了几个人在她身旁,她就留了心。
她不会武,打肯定打不过这些暗卫,不过醉昙山林幽木深,是个布阵的好地儿。来武的她不会,来文的和来玄的,就好办很多。她小时候见天觉得自己是个仙女,就是因为她学东西极快。十天时间精通一个幽玄阵法于她而言不太是个事儿。故而今日,她果然将四个暗卫都困在了醉昙山山脚。
似乎一切都依照她的计划发生了,但她也明白她只有这一次探墓的机会,若她失败了,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季明枫不会让她有第二次机会。她今次如此顺利,一半靠她筹备得宜,另一半,靠的其实是季世子对她的掉以轻心。
成败只在今日,此时,一次。
申时三刻,日哺之时,南冉古墓便在眼前。古树参天,鳞次栉比地挨着,硕大的树冠层叠相连,似给半山遮了一条起伏的绿毯,令日芒只得零星探入,无端将墓地方圆数里都笼得阴森。
而倚山而建的古墓却并不如成玉想象中那样隐蔽,墓门前竟昭昭然立着两尊凶神恶煞的镇墓兽,似乎根本不惧让世人知晓此地便是南冉族先人埋骨之处。
当成玉往墓门的凹槽里盛放水神灵钥时,守墓的古柏认出她来,斯时斯地,千言万语仅能化作一顿深沉叮嘱:“自两百年前南冉族那位具有盛名的工匠进去修整了古墓后,南冉便发生了宫变,有关古墓机关的秘密也遗落在了那场宫变之中,两百年来,便是这些凡人们打开了古墓,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最后一层墓室。我们告诉你的有关这座古墓的秘密,皆是两百年前的秘密,并不完全,花主你……定要小心,见机行事,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四个字掠过成玉耳畔,她右手微微一抖,最后一滴水自青瓷瓶中灌进石制凹槽,墓门霍然洞开。
她表情平静地收回瓷瓶,将它放进了肩上的百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