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没忍住,嘁了一声:“一对璧人指的是男女很般配好吗,”嘲讽道,“那他俩到底是谁长得比较娘气,因此你们掌柜才这样说呀?”
小二一张脸涨得通红,着急道:“胡说,我们玉小公子虽然长得是俊,但堂堂七尺男儿……”
小侍女像是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有趣,转了转眼珠,窃笑:“那既然都是器宇轩昂的男子,却被称作一对璧人,想必是他二人虽同为男子,彼此间却……”
“够了。”小二惊讶地看到落座在旁的公子竟突然开了口,一时忘形胡言的小侍女被吓得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小二惴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烟澜愣了一下,天步低垂着眼睫自棋桌上起身,向她施了一礼,并无别话,利落地将那跪倒在地的小侍女拖带了出去。
小江东楼常有贵人莅临,贵人发怒是什么样小二也见过,眼下这种场面他却从来没经历过。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得室外传来低声:“你们家小姐身体不好,没有心力管教你们,你们自当管教好自己,怎么就能这样大胆,小姐还在跟前,就什么样的龌龊言语都能脱口而出呢?”明明是亲和又温柔的声音,他觉得茶楼里掌柜责骂他们时比这个何止凶狠十倍百倍,但那小侍女却像怕极了似的不断哭泣求饶。
小二并不知王公贵戚这种大富之家的规矩竟森严至此,今日见识一番只觉骇然,而此时两位贵人都没有让他离开,他也不敢随意离开,即便骇然,也只能战战兢兢杵在原地。
好一会儿,他听到棋桌旁的那位小姐试探着开口道:“是我们太吵闹了,令殿下感到心烦了吗?”又轻声自辩,“我以为那位玉小公子是殿下的熟人,殿下愿意听我们说起他,并不知道会惹得殿下更加烦心。”
那倚窗而坐的公子并未回答,只是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他大着胆子微微抬头,看见那位小姐咬了咬嘴唇,在那公子经过棋桌时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她微抬了眼帘,眼睛微红的模样极为美丽,也极惹人怜爱,她的芳音也甚为温柔:“我同殿下一道去,可以吗?”
成玉并不觉得季明枫会骗她,也想不出他为何要骗她,因此季明枫说连宋昨夜便回了府,今晨还带了十九公主烟澜去小江东楼喝早茶这事,她觉得应该都是真的。
不过季明枫猜测连三在躲着她这事,她思考完,却觉得这必定是一篇无稽之谈,并且立刻就要打马回城。
她挺耐心地同季世子解释:“我觉得今晨真就是小厮误传了。你看连三哥哥他,京郊大营一待就是一个月,看来真是很忙了,说不定只有这半日有空,下午就又要回营呢,所以我得赶紧回去。”说着她真心实意地羡慕起烟澜来,“唉,烟澜真是好运,正好被她赶上连三哥哥空闲的时候,我没有这么好运,只有努力看看赶紧回城能不能见上他一面了。”
季世子显然是被她面对此事时的清奇思路给震撼了,一时无话可说,脸色很不好看。齐大小姐完全能够理解季世子,有点同情季世子,还想给季世子点个蜡。
三人所驭皆是良驹,因此回城时不过午时初刻。
碧眼桃花载着成玉直向小江东楼而去。她原本所有心神都放在开道快奔上,却不知为何,从子阳街转进正东街时,分神向左边一条幽深小巷望了一眼。一道白色身影恍惚入目。
可恨碧眼桃花跑得快,待她反应过来勒住缰绳时,胯下骏马已载着她跑到了三四个店铺外。
她也不知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碧眼桃花还没停稳便从它身上翻了下来,因此跌了一跤,但她完全没在意,爬起来便向着那小巷飞跑过去。
急奔而至时,她却愣在了巷子口,并没有往里走。
巷子狭窄,夹在两座古楼之间,即便今日秋阳高爽,阳光照进去也不过只到半墙。
青石碎拼的小路掩在阳光无法抚触的阴影中,延向遥远的尽头,令整个巷子看上去格外深幽。数丈开外,方才令成玉惊鸿一瞥的白衣青年立在这一片深幽之中。
她没有认错人,那的确是连三。
但他并非一人站在巷中。他怀里还抱了个姑娘。是横抱的姿势,一只手揽住了那姑娘的膝弯,另一只手撑着她的背部,姑娘的双手则妥帖地环着他的脖颈,似乎很依恋似的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因此成玉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但从她那身衫裙的料子判断,她觉得那多半是十九公主烟澜。
的确是烟澜。但烟澜却没注意到成玉。方才从小江东楼出来,她陪着连三闲逛了一路,因连三今日心情不好,她跟在他身旁也有些神思不属,不过街上忽然响起马蹄声时她还是听到了,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连三从轮椅上揽抱起来闪进了首饰铺子旁的一条小巷中。
刹那间她只猜出来连三是在躲着谁,但到底他在躲谁,打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究和在意。
成玉站在巷口处,目光在烟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她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突然得见连宋的所有雀跃都在瞬间化作了一块冰砖,毫无征兆地压在她心头,有点冷,又有点沉。
她早知道连宋是烟澜的表兄,因此并不惊讶连宋会带烟澜出来喝早茶,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是这等亲密的表兄妹。因为她同她的堂兄表兄们就并不亲密。
原来连宋还有另一个他会去体贴疼爱的妹妹,她想,他此时抱着烟澜,就像过去的无数种场合,他拥抱着她一样。那是否烟澜哭泣时他也会为她拭泪?烟澜痛苦时他也会握住她的手?
她突然感到一阵生气。但她又是那样懂得自省,因此立刻明白这生气毫无理由。
连宋正看着她。明明隔着数丈之遥,且她身后便是熙攘的长街,但目光同他相接之时,她却感到了寂静。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目,似乎很认真地注视着她,但她并未在那眼神中看到任何期待。就像他从不期待会在此地同她相遇,或者从不期待会和她再次相遇。那目光中的漠然令她有些心慌。
是因一月未见,所以他对自己生疏了吗?她立刻为他找出了理由,往前走了两步,祈望着拉近一点距离便能消除那令人不适的隔阂感。却在她迈出第三步时,她看到他的目光蓦地移开了。
她停住了脚步,压在她心头的冰砖更沉了,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踟蹰了一下想要叫他,却见他像是猜测到她的用意似的皱了皱眉头。就在她开口之前他转了身,像是打算离开。
她怔住了,愣怔之中她听到了极轻微的一声铃铛响。
她失神地望过去,看到左侧古楼伸出的檐角上挂了一只生锈的旧风铃。一阵风吹过,风铃欢快地响起来,却因为老旧之故,声音很是沉郁。
连三便在这时候抱着烟澜离开了,转瞬间身影已消失在小巷尽头。
巷子很快空无一人,半空中只留下了风铃的轻响。
成玉站在那儿,脸色有些发白,就像旧风铃那些沉郁的响声敲在她的心上,终于敲碎了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冰砖,那些细小的冰碴儿顺着血液流往四肢百骸,在片刻之后,令她难受起来。
成玉独自难受了片刻,却还是在午膳后又去了一趟大将军府。因在她冷静后的深入思考之中,并没有找到该对连三生气的理由。
的确,他没有理她,让她很不开心。但她又想,或许方才连三同烟澜有正事,譬如说烟澜也有什么心结,需要连三帮她开解一二,这种时候,她上前打扰的确挺没有眼色的。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因为烟澜是个自幼就居住在皇城里的公主,而常年生活在皇宫里的人,心理是比较容易出问题,像太皇太后、皇太后,甚至皇帝,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毛病。
但问题在于即便想通了此事,她心中的难受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她懵懂地有些想到原因,但又立刻将闪现在脑中的那些原因抛诸脑后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至于那样荒唐。
将军府上,仍是天步出来相迎,同成玉解释,说连三他的确昨夜就回府了,但此时十九公主在府上,因他同十九公主有约在先,故而今日不便见她。又传达了一下连三的意思,说若成玉有急事,可明日再来找他,不过他这几日都有些忙,不大有空,若她没有什么急事,其实不必日日过府候他。
成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静了半晌,向天步道:“连三哥哥他觉得我有点黏人了,是不是?”
天步看上去有点惊讶,却只道:“公子的意思……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成玉就咳了一声:“哦,那、那你帮我转告连三哥哥我这时候过来也不是……”她违心道,“也不是一定想要见他什么的,我就是刚才在街上碰巧看到他了,然后顺便过来一趟想和他打个招呼,”她努力想装作随意一些,却无法克制声音中的落寞,“但既然他有其他客人,那、那就算了吧……”
天步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她拿食指揉了揉鼻子,掩盖住蓦然涌上心间的委屈,佯装正常地道:“既然他忙,我这几日就不过来了。”
却听天步突然开口询问她:“郡主的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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