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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70节(2 / 2)

天君气得说不出话,既恨他如此,可又因本心里疼爱幼子,不舍重罚。幸而三殿下人缘好,众神也是会看眼色的神,纷纷求情。

尤其连帝君都开了口,道虽然三殿下裂地生海,改了那一处凡世的法则,致使国运与人运皆发生了变化,但所幸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三个国家分开了,也止了许多兵戈,倒使那处凡世更加和乐了,只是累南斗北斗和冥主多费点心思,重新处置一下那处的国运人运罢了。再则,为免有后来之神效法三皇子亦随随便便去改凡世的人运国运,他将为十亿凡世加上一条法则:神魔鬼妖四族入凡,若在凡世施术,皆会被所施之术反噬。这样也就稳妥了。

帝君不愧是曾经将六界苍生都治理得妥妥帖帖的天地共主,即使徇私,都徇私得让人无刺可挑、无话可说,便有不服,也只能憋着,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三皇子那样讨帝君喜欢,是帝君他老人家的宠儿,闯了什么祸都能有他老人家给兜着。

最终天君颁下御令,罚了三殿下在北极天柜山受七日寒瀑冰水击身之刑。

这件事就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幕了。

北极天柜山紧邻北海,终年冰雪覆盖,中有七峰,第二峰挂了一帘飞瀑,山水自峰顶奔流而下,直入谷底寒潭。寒潭之中,有一巨石,那便是被罚冰瀑击身之刑的仙神们的受刑处。仙者立于其上,自千丈峰顶跌落的天下至寒之水击于其身,有如寒刃灌顶,仙者需一边承受这种痛苦,一边诵经自省。

东华帝君站在隔壁第三峰的峰顶之上。第三峰比第二峰矮上一截,帝君望了一阵第二峰那悬于崖壁的飞瀑,点评:“流瀑虽急,比镇厄渊渊底的漩涡还是要柔和许多,你两万岁时便能在那漩涡中毫发无伤地待一个月,在这水瀑中待七天应该也不是问题。”说着抬手化出一张棋台来,“离你受刑的时间还早,先和我下局棋。”

三殿下也望了一阵那水瀑,默了一默:“去镇厄渊取制扇玄铁时,我的双手未被困住,即使陷入渊底漩涡,也还能靠双手自救,但在那寒潭中受刑,我的双手好像是要被铁链捆住的。”

帝君已经坐在棋台旁执起了白子:“说得也是。”他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会痛,但不会死,不要怕,我们先下棋。”

三殿下:“……”

三殿下无言以对。

三殿下到北极天柜山受刑,天君都没来,帝君却陪送着一道过来了。虽然九天皆知三殿下乃帝君的宠儿,但这未免也太宠了一点,若非帝君三十来万年从不近女色,九天仙众简直要怀疑三殿下其实不是天君的亲儿子而是帝君的亲儿子。

帝君在侧,两位押送三殿下来此的天将不敢怠慢,到达目的地后贴心地站到了老远,容行刑前帝君同三殿下嘱咐几句私话,结果却看到帝君和三殿下突然下起棋来。两位神将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一阵,试探着走近,正好听到帝君开口:“你和那凡人女子是怎么回事?”

两位天将一怔,待要再听,只见三殿下抬头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而后二人便被隔在了静音术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二人也不敢再靠近,对视一眼,双双退回了方才所站之地。

在帝君问出那句话时,连宋执黑的手顿了顿。他这四万年,有一半时间都是在东华帝君膝前度过。帝君之于他,亦师亦友,九天仙神皆觉帝君不好捉摸,帝君的确不好懂,但他倒觉得帝君也并不是那么的难懂。譬如此时,帝君应该也是真心想同他下棋,但绝不单单是为了同他下棋。果然,没走两步他便听到了帝君此问。帝君还补充了一句:“别拿糊弄你父君那套来糊弄我。”

他态度平静地落下一子:“我原本也没有打算糊弄帝君。”语声平缓,“我对她是认真的,等到受罚结束,我会去凡世找她,助她成仙,和我永为仙侣。”

帝君不愧活了三十多万年,经多见广,听闻他此言也并不惊讶,只道:“从你口中听到‘认真’两个字倒是难得。”又像是随口一问,“怎么就对一个凡人这么执着了,她难道不也是一种‘空’?”

青年静了片刻:“别的‘空’,我可以放下,她,我无法放下。”

帝君抬眸看了青年一阵,似乎习惯性地要去一旁端茶盏,没端到,才想起来未化茶具,抬手一拂化出一整套黑陶茶器,缓缓道:“你成年之时同我说法,叹世间万事无常,皆有流转生灭,殊为无聊,问我若世间无永恒不变之物,亦无永恒不变之事,那五族生灵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有何意义?毕竟一个‘变’字便可将他们的所有努力化为烟云。”

银发神尊行云流水地取天水煮茶:“那时候,你还同我举了两个例子,说譬如爱权的,要数天族,钻营万年谋得一个高位,却只消两三错处就被打入尘埃,过往辛勤皆成空无,有何意义。又譬如爱美色的,要数魔族,费尽心思得到一个美人,却只待十数万个春秋便需面对红颜迟暮,过往心思尽付东流,又有何意义。”

青年颔首:“我记得,那是天君第一次流露出想让我做护族战神的意思后,我去太晨宫中寻帝君谈玄。”

“对,”陶壶咕嘟咕嘟煮着水,帝君将注意力重新凝回了棋盘上,“你说天君想令你做护族战神护天族太平、佑八荒长安,但若世间生灵都过着如此没有意义的人生,你也找不到守护他们的意义何在。”

帝君落下了一子:“彼时我问你,对于你而言,什么才是有意义?你说‘非空’才有意义,若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孤注一掷地追逐、义无反顾地珍重,那一定是一种恒定不变之物,因如此,那些追逐和珍重才不会是水月镜花。”

帝君抬眼看他,像是纯然感到好奇:“可那凡人也是一种‘空’,如今你为那凡人,已可说是孤注一掷、义无反顾了,按照你的信奉,这些追逐和珍重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年执着棋子,许久没有落子,最后将那黑子握在了手心中,微微闭了眼,像是矛盾,又像是疲累:“其实我已许久没有想过‘空’与‘非空’,也许久没有再想过这世间之事存续的意义。”他顿了片刻,“的确,按照我的信奉,她、我,连同这世间一切,都是一种‘空’。对这世间万物,从前我一视同仁,他们安乐也好,苦难也罢,我心底难生一丝涟漪,可对她……”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水煮好了,帝君一边冲茶一边接着他的话道:“对这世间一切,连同对你自己都漠然视之,这是水神与生俱来的神性,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从前你只能看到‘空’,执着于‘空’,有些太过。”

帝君不紧不慢地以第一壶茶汤温杯淋壶:“西方梵境的佛陀为五族生灵讲法,对只能看到实有之物、执着于实有之物的生灵,会为他们讲解‘空’,令他们领悟‘空’,因为他们太执着于‘有’。而我一直为你讲‘有’,是因为你太执着于‘空’。”

“执着于‘有’,心容易有挂碍,容易着相。执着于‘空’,则容易阻碍一个神度己度人。譬如你此前不愿做护族神将,便是为这种执着所碍。你如今这样,”帝君分了一盏茶递给他,“在我看来,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青年静默了一瞬:“但即使不再执着于‘空’,我也无法度人。”

他摩挲着手里的黑子,最后将它落在了远离杀伐的一角:“违背九天律法,以凡人为妻,神族容不下此事,但我执意如此,故而神族将不会容我,所以,”他眼神清明地看向面前的神尊,“我做不了护族战神去护助普度他人,往后余生,漫漫仙途,我只护得了一人,大约要让帝君失望了。”

短短两句话,选择和未来的打算俱已明了。

帝君并不在意:“失望的是天君,我失望什么。”手中陶杯轻轻晃了一晃,像是想起来很久远的往事,“当年墨渊也曾因少绾之故出走隐世过,彼时我没有阻止他,如今自然也不会阻止你。”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青年点头道是,因为方才走了对于他们的谈话极具象征意义但对整局棋的获胜毫无助益的一步烂棋,此时不得不全身心投入补救,拆好东墙补完西墙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之事:“既然帝君也知我必然是要离开神族,那祖媞神之事,就只能全盘移交给帝君了。”

帝君显然对此已有预料,淡然地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留在神族就不会把这事推给我似的。”

青年也不推脱:“确实还是会推给你,因为这事的确同我没什么关系。”

帝君喝了口茶,冷不丁道:“你可知道你和祖媞神其实也是有渊源的?”

青年自顾自地走了一步棋,嘴里道“是吗”,听语声却并不相信。

帝君放下茶盏:“少绾留给你的那支无声笛,其实是当年祖媞制给她的法器。”

青年终于抬起头来:“什么?”

帝君回忆了会儿:“当年少绾将笛子给我时,留言让我把它交给新神纪的水神,说水神同祖媞有渊源,她没有别的好送给水神,便把这件法器送给他。”

青年将信将疑地辨了会儿帝君的神色,疑惑道:“那我同祖媞神,是有什么渊源?”

毕竟是二十多万年前的往事,帝君继续回忆了会儿:“她好像没说。”

青年顿了一下:“帝君也没问?”

帝君很理所当然地回他:“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问。”

青年无言以对,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如此。“那倒也是。”他说。

帝君看了他一眼:“对这件事,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青年沉默了片刻:“无声笛很好用,祖媞神制了它,少绾神送了我,所以……谢谢她们?”

帝君点了点头:“好吧,若祖媞果真复生了,下次见到她时我帮你转达你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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