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也望着她:“你说呢?”
她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求真的迷惘:“应该不是梦吧,你眨眼睛了,而且,你的睫毛好长,挠得我手心有点痒。”
的确像是她会说的傻话。
青年失笑,牵过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嗯,阿玉没有做梦,我真的醒了。”
那轻吻令成玉很轻地颤了一下,在那轻微的战栗中,她才终于有了青年醒来的实感,眼睛逐渐亮起来:“啊,”她轻呼,用一种庆幸的口吻很轻很软地叹,“天步姐姐说你要睡好些天的,让我自行去休息,还好我没有听她的。”叹完之后担忧又上心头,眼睛虽还亮着,眉却微微皱了,动了动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连三哥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难受?”
青年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没事,先时耗了些力气,有点累罢了,休息了一阵已经好了很多。”这也不算骗她,休息一日,损耗的七成修为当然不可能回得来,但精神和力气的确已恢复许多了。
她看了他一阵,依然皱着眉,然后垂头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臂弯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散开的发柔顺地披在身后,青丝旖旎,如同一汪化不开的墨,又如同一匹漆黑的缎。
他向来聪敏,擅测人心,立刻便感到了她的忧郁,不禁放低了声音问她:“知道我很好也这么不开心?怎么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说话,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连三哥哥昏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她柔软的颊隔着白绸衣袖紧紧贴住他的臂弯,嗓音朦胧,“裂地生海……上天一定会降下惩罚的对不对,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她抬起头来,瞳眸中含着一汪清泉似的,澄澈得要命,眼睛一眨,泉上随之生起一层薄薄的雾,显得那张脸迷惘又忧虑,怜人得很,“你会离开我吗?”
连三殿下为神四万余年,身为天君最宠爱的小儿子,随心所欲惯了,九重天上数得出名头的破格之事,差不多都是他干的。好不容易近些年他二哥桑籍凭借擅闯锁妖塔一事将他的风头盖过了,没想到不过几十年,他又云淡风轻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宝座。
不过,虽都是行破格之事,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行事风格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二殿下为爱一意孤行,不给自己留后路,故而头回犯禁便被贬谪,但三殿下做事,却从不会不计后果。譬如此次裂地生海,乍看是他“不顾一切”,然骨子里的谨慎令他早在做出这个选择时,便本能地构思出了应对之策。
之后他和成玉会如何,三殿下早有安排,并不似成玉这样觉得前路一片无望,因此看她如此担忧,还能同她玩笑:“之后怎么办,”他捏了捏她的脸,眼睛里带着笑意,“第一件该办之事,当然是让阿玉成为我的新娘。”
“什么?”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确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话,但那其实并非玩笑,是他心中真实所想,如今看她僵住,也不禁顿住了。“不愿意吗?”良久,他开口问她,语声里含着一点难见的忐忑。
“我……”唇齿间蹦出这个字来,成玉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阵热意上涌。红潮自她耳尖漫开,很快遍布了整张脸。小小的一张脸,像是一朵盛开的琴叶珊瑚,那么天真,偏又那么艳。她咬着嘴唇,像是害羞,又像是着恼:“你、你不要开玩笑!”但说完这句话,还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就绷不住了,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有些期待似的对他说,“连三哥哥,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微暗的灯光中,她仰头看着他,眼波极软,似桃花落入春水,漾起一点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的,荡进他心底,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
她真是可爱、妩艳,又惑人,这样想着时,他忍不住将手移到了她的腮边。“从北卫回来之后,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轻声对她说。
这完全是答非所问,她却听得很认真。
“我梦到你说喜欢我,想要做我的新娘。”他轻抚着她的脸,在说这话时,面颊靠近了她些许,声音低下来,终于回到了她的问题上来,“你问我是不是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他们几乎是额头挨着额头、鼻梁触着鼻梁了,他的声音越发低,“你呢,在梦里,你是骗我的吗?”含在唇齿间的暧昧话语,呢喃似的响在她耳畔,像是一阵微风、一片幽云,又像是一根洁白的带绒的羽毛,抚触在她心底,令她忍不住战栗。
成玉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本能地便往后躲,可三殿下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后腰,她只能将头向后仰了仰,略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怎么能说我在梦里骗你,梦里的我又不是真的我……”脸红得更加厉害,她实在是受不了此刻的处境了,既然无法躲避,干脆俯身趴在了床榻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身下雪白的绸缎里。她很不好意思,但是她一向又是那样诚实:“本、本来,那时候你要是没有气我,我就会……”揪着白缎的指尖都害羞得红了起来。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路撩拨着她游刃有余的三殿下一时也有些发愣:“你就会……就会怎样?”
她静了片刻,重新侧身抬起脸来,有些着恼似的,声音微微拔高:“你是不是明知故问!”虽然恼他明知故问,却依然红着脸回了他,“如果你不气我,我、我说不定就是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一时没了言语,也没了动作,看着她绯红的颊、低垂的眼睫,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很轻地握住了他的心。
她这个样子,又像是回到了半年前他们在一起最好的那个时候,彼时她还没有被他伤过心,眼眸里没有那么深的悲伤和疼痛,不用那么懂事,也不曾以冷漠和疏离武装自己。十六岁的娇娇少女,天真明艳,热烈纯挚,就像是山里的小鹿,轻灵又乖巧,还会很软地同他撒娇。如今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样子,让他动心的最初的样子。
他专注地看着她,而她在他的视线里失了声。
在他突然探身过来时,她颤了颤。他的唇轻轻挨了一下她的嘴唇,和她额头贴着额头:“阿玉对我这样诚实,我很喜欢,我也会对阿玉诚实。”
她没有说话,整副心神都被那个吻牵扯住,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触过的唇角,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动作有点傻气,手指不自然地捏了捏,就要惯性地收回去贴近胸口,却被他牵住了。
他将她的手牵到了唇边,微一偏头,吻便又落在了她的手背,贴了一贴,低声继续同她说话:“如你所说,我逆天行事,上天的确会有惩戒,大约再过一月,便会有仙者奉命下界拿我,在那之前,阿玉,我会将你送回京城。”
成玉眨了眨眼睛,慢慢反应着他的话。然后很快地,便从幻梦一般的暧昧氛围中清醒了过来,眼缓缓睁大了。她不自觉地攀扯住连三的衣袖,声音里透出仓皇来:“送我回去是什么意思,我们要分开吗?”
像是预料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我需回九重天接受惩罚。虽说天上一日,此世一年,但我会请东华帝君帮忙,将对我的惩罚限在七日内,那之后,我就回来找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红意自她的双颊褪下,辗转爬上双眼,很快浸染了眉目。她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又张了张口,发出了有点可怜的声音:“你……不能将我也带回天上吗?”
他的确不能。不管多么想,他都不能,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下和他二哥相同的错误。和天君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处。
“带你上天并不安全,我将国师和天步留下来照顾你,你就在这里等我。”他也舍不得她,可唯有如此计划才能使彼此都周全。他的手挨上她的脸,拇指擦过唇角,在丹靥处轻轻点了点,像是想使她重新展露笑颜:“结束刑罚后我立刻回来找你,到时候我就带着你离开,好不好?”
她静了许久,大约也想了许久,最后,懂事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话,可是,”声音里隐约带了点哭腔,这一次她没有掩饰那哭腔,像是故意要使他心疼似的,“可是对连三哥哥而言,我们分开只是七日,对我而言,我们却会分开七年。七年,很长的。”
他虽然一向是随意不拘的性子,但对待在意的事却从来审慎稳重。于成玉而言可能会变得难熬的那七年他当然也早就考虑过。“老君的炼丹房中有一味叫作寂尘的丹药,服下便能使人陷入沉睡之中。”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
毕竟是聪慧的少女,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离开的时候,会留给我一丸寂尘,对吗?”
他沉默了一瞬:“那药虽可以让你沉睡七年,但凡人服用,却会不太好受。”
她毫无犹疑:“我不怕。”眉骨和眼尾都还渗着红意,脆弱的,而又可怜的,是仍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的意思,可脸上却又分明流露出了坚定和无所畏惧。
脆弱也好,坚定也好,可怜也好,无畏也好,都是她,都是这美丽的、对他情根深种的少女,矛盾而又鲜活,令他着迷。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住:“你和我在一起,从这一刻开始,便会吃很多苦,可我又很自私,希望你为我吃苦。”
她也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他:“我愿意为连三哥哥吃苦。”又难得地轻笑了一下,“那你要怎么弥补我?”
他静了片刻,在她耳畔轻声:“那送你一句诗,好不好?”
小木屋外,国师和天步坐在篝火堆旁面面相觑。
木屋中连、成二人的动静其实并不大,但火堆就燃在小木屋十丈外,天步与国师又都是灵醒人,如何听不出三殿下已醒来了,此时正同郡主私话。
两人都明白殿下此时应该也并不需要他们立刻奔到他床前问安,因此都不动如松地坐在那里,选择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发呆了半晌,国师没忍住,挑起话头询问天步:“你不是说殿下修为损耗过甚,至少得睡上十天半月才醒得来吗?”
天步也是很感慨:“看来殿下为了早日向郡主求亲将她变成自己人,也是拼了啊。”
国师不明所以:“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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