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东一下子卡了壳。
就好像是一首歌唱到了最高、潮的部分,譬如《青藏高原》最后的那四个字,前面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飙个高音等着人人都夸奖我了,结果失声了。
方海东也差不多。他酝酿了那么久,前面铺垫了那么久,不就想让人说,秦烈阳是在毁了这个公司吗?把脏水泼下去了,否定了他的努力,一步步也就可以接手他的事业。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想到两件事,一是刘诚这么不经用,二是秦烈阳这么狡猾。这并不是他阅历不够,前者是措不及防,后者是压根没看在眼中。
秦烈阳说得对,刘诚的确受他恩惠颇多。当年刘诚还是个小商人,因着国家政策改变而濒临破产,这人倒是有些本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他们是老乡,在秦氏外面守了整整两个星期,终于见到了他。
老乡这种人,在家乡里是最不值钱的,到处都是吗?可是在外地,却是一种力量,起码北京的各地商会,就算他从来不去,也是按时交着会费,支持着运转的。
所以刘诚找上门来,他肯定是要接待接待的。说了几句,他便发现这人头脑清晰,性子狡猾,是个能做生意的人。所以,他倒是随手点拨了他两句,顺便给他指了一条门路。刘诚的确因此度过危机,只是后面经营不善,终究倒闭了,还欠了大笔款项。
刘诚是在准备出逃被人抓住要剁掉手的时候,方海东将他救了下来。刘诚当场就给他磕了头,说是有事必当肝脑涂地回报他。
花上些钱,养一些对他死心塌地的人,这是方海东的聪明之处,毕竟,你虽然高高在上,但脚终究是走在路上的。
他也不是没经过背叛的人,觉得自己救了对方,对方就会永远不出卖他。他的底气是,他手中有着刘诚这些年各种的黑料,刘诚出卖他,依着他的身家,他不会有半点事,而他如果下了狠心要去整治刘诚,刘诚则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
所以,方海东的愕然显得那么的真实。他不知道刘诚究竟是犯了什么病,居然敢说出来,并且让秦烈阳抓住了这个把柄,将他完全坑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太隐秘了,他不信有人能扒出来。
他看向了秦振,现在,他不需要向秦烈阳解释什么了,他需要向花费了三十多年心血打造了秦氏财团的秦振解释,而这个一直待他十分和蔼的妹夫,刚刚即便听到他如此批评秦烈阳,面上都没有一点波澜,可如今,他眉头紧皱,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饶是方海东是老狐狸一个,他也觉察出了这次有点不对。他似乎太自大了,他以为秦振将秦氏财团视为生命,就可以从这方面做文章,可显然,他弄砸了。
他的脊梁中间开始慢慢沁出了汗。好在,紧张并不能让他感到慌张,他反而镇定下来,这大概是几十年的沉浮带给他最好的礼物,他不再是那个因为别人拿走了账上的钱,就会想着去离婚的沉不住气的家伙,他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了。
这些经验,足可以让他应对过去。
他终于笑了,冲着秦烈阳说,“故事编的很好,我也不能肯定说我不认识他。毕竟,老家的来人太多了。妹夫,从坐大秦氏来,咱们就成了家乡的创业标杆,就连回家看望爸妈,县里的领导镇上的领导还有村里的干部,哪个不是陪着。但凡乡里乡亲的有点事上北京,家里就是接待站。”
“我承认我帮过很多老乡,治病没钱的,找不到项目的,毕业没工作的,还有回家买不起车票的,这些年数都数不过来,谁知道这个刘诚是不是真来过,我不可能各个都记住的。再说,就算帮助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起码他现在不落魄了,亚威检测规模还算可以,还是那句话,我能未卜先知吗?”
他明明紧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缓慢而又有条理,看起来倒是不慌不忙,仿佛真的没做过一样。
方梅听完就信了他哥哥,甚至还帮了腔,“老秦,咱家也来过不少老乡呢,要这么说,那以后还能处吗?烈阳,今天是说你交了男朋友的事儿,你说这个干什么?转移话题吗?”
唐鼎欣难得正眼看了方梅一眼,她觉得这是她嫁进来后,方梅最聪明的一次。可惜,秦烈阳哪里会被她绕过去,而是紧紧地攥着黎夜的手,冲着他妈笑笑说,“妈,这是一回事,刚刚方伟就说了,无论甲醛事件,还是要找男朋友,都会给秦氏财团抹黑,既然舅舅都这么觉得,一起说一起解决还是比较好。”
方伟就想骂娘,他可不是这个意思,起码不是坑爹的意思。可这时候他也不能否认啊,说我刚刚说的都是放屁,秦烈阳你不用当真,那他才是真的说话跟放屁一样了呢。
唐鼎欣觉得秦烈阳八成不需要帮忙,就安心看戏,结果就看到了秦芙一脸担心的表情。她不好在这里说话,发了条微信问他,“你这是担心谁呀?”
敌我总要搞清楚,她可不想教育了半天,秦芙还是向着方海东的。
过一会儿,秦芙才回了微信,“秦烈阳疯了!”
唐鼎欣就觉得有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哪边的,好在秦芙也很有诉说的欲望——自从唐鼎欣进了家门后,已经在接连不断的努力中,让秦芙相信她是一个可以商量的聪明人。不一会儿,又有一条微信发过来,“刘诚根本没招,我就是跟我哥说了他原先经常去舅舅家,他怎么敢这么说?万一舅舅认真呢?”
唐鼎欣这才挑了挑眉,看向了胆大妄为的秦烈阳,要说实在是,方海东这样的老狐狸面上波澜不惊她是信的,毕竟是多年历练出来的,可秦烈阳撒了个弥天大谎正在坑人,脸上居然也是一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证据”的笃定的神色,甚至还知道扭头拍拍黎夜的手,安抚他一下,唐鼎欣不由对秦烈阳更高看一眼?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她也好像有啊,似乎还差点火候?
秦烈阳笑眯眯地说,“舅舅真会开玩笑,竟然将这事儿跟老乡帮忙联系在了一起。我没接管秦氏财团之前,就帮忙处理过不少这种事情,都是有定例的,看病的属实赠送医疗费,有矛盾的帮忙居中调解,找不到工作的帮忙推荐,还有生意做不下去的,这样的真不少,可不过是指点迷津,提供可能的合作伙伴,为他们牵线拉桥。”
“舅舅,”秦烈阳问他,“刘诚做生意起家,不过五年前因为经营方向错误而倒闭失业,赔了个一干二净,连家里的唯一住房都卖掉了还钱。在家待了一年后,他认识了亚威检测的老板,进入亚威检测任职,从此事业才开始再次发展。他在亚威检测的年薪目前是八十万一年,亚威检测不上市,他没有股份分红,而这个价钱,也是在今年他做了总经理后,才提上来的,所以这四年,他最多拥有财产三百二十万,在北京,这算个球。可是,刘诚今年换了一辆奥迪车,价值一百二十万,自费的。他还搬入了北京四环的一套平层大宅,这套房子全款买入,价格为九百万整。”
“舅舅,方家会这么帮一个老乡吗?”秦烈阳笑眯眯地问他。刘诚的确没说什么。可惜有些东西,有了结论是能推断出来的。刘诚的个人薪资和当初企业经营情况是亚威检测的老总说的。而他的车子和房子则是明摆着的,秦烈阳想查就能查出来。
最重要的是,虽然他没证据,可他说出来,在方海东这样的人耳中,就是证据。因为他们先入为主了。他知道刘诚从自己手里拿到了什么,而且秦烈阳言之凿凿说是刘诚招了,他们下意识就会以为,这是刘诚招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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