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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叶珏笑出声,以拳抵在唇边故作掩饰地轻咳两下,抱以歉意道:“恕在下失礼。敢问,几位的船费一直是这么个收取法子?”
“当然。”独眼人揉揉脸部当中的眼珠子,打了个呵欠:“我可是每天都要换一只眼睛的。不过你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我大概会连续戴上个三五天吧。”
他说的像恐怖故事,叶珏却表现得和他有来有往:“哦,是吗?那真是在下的荣幸了。”
他看向蜘蛛脚,问道:“那这位也是每天换一双腿?”
蜘蛛脚一摆手,倨傲道:“我比不得他不挑,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脸上放,丢死人了。收集那么多腿,到现在还没找到一双我真正满意的。”
“不过呢,你够格。”他垂涎地在叶珏下身扫视一圈,舔舔干裂的嘴唇说道:“我好久没见过这般英俊潇洒的客人了。我想不光是你的腿,你的‘那里’,一定也很雄风凛凛吧。”
叶珏:“……”
他不说话,他只微笑。
双头人看叶珏不问他,只当对方没考虑做他的生意,急道:“我说客人,你可别被他俩骗了。这俩老奸巨猾,特别不讲诚信!喏,就他——”
双头人指向独眼人说道:“说好只要一只眼睛,结果一到半路就把客人另一只眼睛也给挖了。”
独眼人不服:“怎么了?我说打半折,又没说半折什么时候截止。谁让他们磨磨蹭蹭,赶路到一半半折优惠就没了。”
“呸,你就是狡辩!”双头人不屑骂道,又抖露起蜘蛛脚的不诚信行为:“他更可恶咧!经常直接把客人扔忘川里了!”
蜘蛛脚翻了个白眼:“不然呢?还不许我后悔吗?那么丑的腿,我收了是我亏了好吧?还得找地方收藏,我哪来那么多空!”
“哎,可别光说我们。”独眼人拿起船桨在船边敲出动响,吸引注意:“你善良,你诚信,你也不看看你的船费有多离谱。一趟就一千万灵石,怎么不撑死你呢?”
双头人挥起拳头据理力争:“我那是生活所需!总比你们挖眼砍腿好!”
“啊对对对,那你倒是看看有几个人付得起一千万灵石。”
三个船夫吵成一团,嘈嘈杂杂的,但岸边其余人仿佛看不见一般,见怪不怪。
叶珏看他们吵得上头全然没有要结束的架势,脸上笑意敛起,趁其不备,悄悄匿了身形,从旁溜走。
“哎,你俩没完没了是吧?每次都提,有意思吗?”
“我没意思,你有意思?谁先提的?”
“哼,你们就是嫉妒我揽客多,丑人多作怪!”
“你骂我丑?你不对着忘川水看看自己这副尊容!”
“看就看!有本事来比一比……”
话音止住,独眼人一转身,猛地发现他们三人的船不翼而飞,而方才还站在旁边的叶珏也一同没了影。
“船呢?!”
他视力不好,蜘蛛脚一踹他,急骂道:“蠢货!看前面!”
三人齐刷刷抬头望去。
只见忘川之上,三艘木船并驾齐驱逆流而上,而中间的船上,一道人影伫立在船头。凝滞的空气被高速破开,河面卷起水浪,散发腐朽气味的烈风扬起绯色衣袍,在黑蓝的夜幕下亦是如此夺目。
独眼人都要疯了,眼珠瞬间爬满血丝,突出眼眶半截,大喊道:“啊啊啊我的船!你他娘的快给我滚回来!”
双头人急得两个脑袋乱晃,撞得头晕眼花,嘴里还不忘骂:“该死的!该死的!竟然偷我的船!”
蜘蛛脚仗着腿多,给他们一人一脚,喝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追回来弄死他!”
但他一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船都没了,怎么追?
独眼人转头望向旁边的同僚,这些人都半倚半躺在船边看好戏呢。
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好兄弟,船借我们用用呗?”
一个上身如水缸般粗圆的人笑嘻嘻地露出八颗牙齿:“嘿嘿,不借。”
双头人急了,挤着上前:“为什么?你这人——”
“借你们有什么好处?喂,我说,别把我们都当傻子。”一个老者吐出一口烟雾,慢悠悠说道。
如若不是他佝偻着腰,脸长在腚上,这场面真不会显得滑稽。
蜘蛛脚戾气最重,走到他们面前,长腿直立以身高压迫威胁:“你们好大的胆子!私自放人到达彼岸,不怕仙木大人怪罪吗?!”
“哎哟喂,瞧瞧,都气得说胡话了。”一个长脖子伸得比他还要高,俯视睥睨他,冷笑:“别瞎扣帽子!把人放跑的明明是你们三个!再说了,渡河收费本就是我们自己内部规定,仙木大人只要做成交易就舒心了,才不管我们的得利损失。吓唬谁呢?”
“你、你们——”
“要我说,你们船没了我们该高兴才对。”水缸人滚了一圈,爬到船上,说道:“说是兄弟,都是同行,你们接不了生意,生意不
', ' ')('就落到其他人头上了?”
他招招手,唤旁边看愣的两个乘客:“哎,你们还坐不坐?”
两乘客相视一眼,皆恐惧地疯狂摇头向后退。
刚才独眼人等吵架时他们可听见了,这群船夫最擅长出尔反尔,他们可不想缺了部件还落个死无葬身之处的下场!
“瞧你俩这德行!”水缸人嘲笑道。
两乘客心有羞愤,但不敢大声反驳。他们望见远处驾船驶于忘川之上的叶珏背影,羡慕嫉妒自己怎么没这实力。
也是,他们都是最底层的修士,若能有这胆识,也不会来求阴阳合德木帮他们交换气运和命格。
独眼人大怒:“好啊,你们不帮我,我自己动手!”
说罢,他一抄独剩下来的船桨,往水中一搅。
“轰!”
静静流动的忘川河面遽然碎裂,河浪翻涌,如凌乱飞舞的绸带,气势汹汹地剧烈抖动。很快,汹涌浪涛逼近前头行驶的木船,逐渐高起凝集成一个长着多只触手的水怪,阴恻黑影压下,朝船上的人张开稀里哗啦水帘挂柱的大口。
叶珏侧首向后瞥去,脚尖压住船头,右手折扇一转,一道罡风轰然袭向后方。
“砰!”
水怪唰地从腰间被斩为两半,爆发的巨大冲击顺道将木船连带人向前推出好远。
追击不成反为助攻,还碎了两条船,站在岸上的蜘蛛脚和双头人气得龇牙咧嘴,一把推开独眼人,吼道:“滚一边儿去!让我来!”
两人也是拿起船桨,但没像独眼人那般暴力,而是在水中慢慢搅动。
“哼,让那小子知道,小冥界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
木船恢复平稳行驶后,叶珏重新站定到船头眺望,已隐约可见彼岸的轮廓。
他回身望过去,那些船夫依旧没追上来,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如此顺利,他都不禁要怀疑前方是不是还有陷阱在等着他。
然而,就在这时,船下的忘川有了新的异样。
河水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河面时不时起伏,叶珏低头看去,那几个起伏的中心正从左右逐渐接近包围他。
水里有东西。
眼底寒光倏然犀利,他做出战斗警觉,脚踩船头正欲加速而去。
“哗!”
水面破开,数个血淋淋的身影猛地向他扑来。
“叶珏!啊叶珏!去死吧你!”
蓬头垢面、血肉模糊,连嗓音都是沙哑如失声,但叶珏还是立即认出这几个索命鬼是何人。
叶淳、宋青屿、杨兴,还有因他下令而死的其余人。
事实上,像叶淳和宋青屿仍被关押在血炼门内,还没死,现在出现的这些身影极大可能是那几个船夫制造出来的幻象。
毕竟,小冥界终究不是冥界,说到底就是个假的。
“找死。”
叶珏淡淡吐出两个字,眉间阴云密布,在鬼影扑向他的时候腾跃而起,手中玉骨扇光芒大盛,回首一扫。
鬼影惨叫着化成烟雾。
连叶珏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怎、怎会?”双头人和蜘蛛脚都惊了。
为什么会有人狂妄至此!这些可都是被他残害的人啊,他在面对鬼魂索命时不会心虚害怕吗?
当然不会。叶珏掸掸衣袖,心想,这种东西即便是五岁的他也不会退怯半分。
木船行驶速度渐渐变缓,片刻后,稳稳停靠在彼岸。
叶珏目视前方。然纵是咫尺之间,浓雾弥漫,看不清任何景象。
对岸的几个船夫没有追来。叶珏没空理会他们,踏入浓雾之前顺手将最后一艘木船也劈得粉碎。
红衣遁入白中。再睁开眼时,周身豁然明朗清亮。
“走一走看一看啊,刚上新的宝贝法器,包你在选拔比试中大显风采!”
“快来瞧瞧,美味与仙效兼备的琼浆灵液,一口身强体壮,两口耳聪目亮,三口修为大涨!”
……
很显然,这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城镇。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不算宽阔的街道两侧排满了小摊小贩,商铺里也是人进人出。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轻松舒畅,连那些在叶珏听来不着调的卖货宣传都有闲心上前光顾。
但唯一奇怪的是,叶珏眨眨眼,从左到右扫视一周比他平常视野高出大半截的集市,再低头看看自己。
短手、短腿,一个举着糖葫芦的羊角辫小孩从他跟前跑过,正好和他视线齐平。
叶珏:“……”
很好,他真的变回五岁了。
但他面上未有丝毫慌张,依旧一身贵公子气派,从容地迈出右脚。
然后下一步就打了个踉跄,差点磕倒。
叶珏心底偷偷骂了句脏话。
所以,这是他到彼岸后面临的第一个考验?被变成幼童,扔到一个幻境里。
他再次打量起自己的穿着,是他从
', ' ')('幼时便钟爱的绯色。头顶小冠、腰间玉佩无一不是上品,可见他并没有在幻境中丢失自己的身份。
那在这个小世界里,叶家也是存在的吗?
纵然几百年后,叶珏是执掌一门的化神期高手,但他现在就是个勉强进入炼气期的小孩,真要遇到危险很难自保,必须快速找到与他同行的叶家人。
叶珏又沉默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小世界正在发生的事!
这里是哪?他为什么会在这?他要做什么?叶珏苦思冥想,硬是没想到童年时期有哪次来到这样一个城镇。
是时间久远,他忘记了,还是这个小世界真的只是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的幻境?
他站在路中央左顾右盼,认不得路,思考该往何处去。
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富贵小公子与家里大人走散,正茫然无措。
“滚开!都滚滚滚!别挡道!”
一声粗暴怒骂从前方人群中爆发,众人连忙慌乱尖叫散开。面前人山阻挡消失,叶珏一抬头,头顶盖下一片黑影。
“咴咴!”
紫骝驹仰头长鸣,半个身子都抬了起来,丰硕的前蹄高高昂起,在空中乱晃不止,眼看就要重重踩踏在他身上。
“小心!”
一道焦急的清脆童声钻入耳朵,叶珏尚未反应过来,马路左侧忽闪现出一小团白影,猛地朝他扑来,用力之大,抱着他在马路右边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唔。”他忍不住发出低弱的痛呼,皱起细小的眉毛。
“咈哧、咈哧。”马蹄落下,紫骝驹狂甩头上的马鬃,而马上的人还在咒骂:“晦气的东西!不长眼睛啊!”
说罢,便一甩鞭子,扬长而去。
几百年了,叶珏何时遭受过这般侮辱,当即怒极反笑,乃至于忘了自己现在还不到人家膝盖高的事实,从地上爬起就要去找人算账。
右手衣袖却忽然被人拉住。
“你没事吧?”是救了他的人在关心询问。
叶珏恍然醒过神。
他忘记感谢救命恩人了。
看来身体变小后,神智多少也会受到影响,向来习惯冷静的他竟是被气愤冲昏头脑,跟个小孩子一样易情感用事。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换上他最标准的待客笑容,转过身来。
“嗯,我没事,多谢……”
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相救。”
叶珏怔怔道出最后两个字,眼眶不自觉红了。
“你没事就好。那人闹市纵马,凶神恶煞,以后定没好果子吃!”
面前的白衣小童安慰他,还不忘顺人心意“诅咒”一番恶人。但他似乎很少做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事,说完自己就先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儿,秀气的鼻尖儿沾了一抹灰也不影响他的漂亮可爱。
叶珏没说话,反手紧紧握住揪着他衣袖的小手。
“?”白衣小童一愣,明显被他自来熟的行为惊到了,但很快恢复正常神情,甚至还回应地握了握他的手。
他注意到叶珏眼睛红得看起来要哭了,以为他还在后怕,细声细气道:“没事啦,别怕呀。”
“嗯。”叶珏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一个深呼吸。
再抬眸时,眼底积蓄的泪却是要多的流出来了。
他哽咽道:“我还是怕,你可以抱抱我吗?”
“诶?”白衣小童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总觉得怪怪的。但再看叶珏的穿着打扮,估计是哪家小少爷娇生惯养跑出来,受到惊吓求安慰也是正常。
他大方地敞开怀抱,拍拍小少爷的背,温声安抚:“好啦,不哭啦。”
叶珏计谋得逞,如愿以偿趴在他肩头,嘴角偷偷上扬。
这时,白衣小童想起自我介绍:“对了,我叫季雪满,季节的季。你呢?”
胸腔震动,连心跳都剧烈起来。
叶珏不自觉收拢双臂,抱紧怀里的人,闷声应道:“嗯,阿雪。”
“叫我小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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