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缠绵的水声里,他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沈如晚。”她说。
曲不询微怔,偏过头去看她,沈如晚仍靠在船篷边缘凝望远天湖光,露出半边如凝霜雪的脸。
沈如晚没去看他。
她没想搭理曲不询的,她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和曲不询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无端地想起长孙寒。
她想起曾经在蓬山,那么多次在人群里仰起头看他,鼓起勇气想站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可到最后,总是没有机会。
直到她的剑锋穿过他的胸膛,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底神采渐渐消失,陷落在无边虚妄的归墟,他们都还是陌生人。
长孙寒识得沈如晚,却从没认识过她。
“好名字。”曲不询沉吟了片刻,说。
一股没话找话的滋味。
沈如晚把头靠在船篷边缘,这回是真的不想搭理他了。
曲不询微哂。
他靠在船篷上,拧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忽地一伸手,把边上摆着的酒坛捞到手里,一把拍开顶上红纸,问她,“你喝吗?”
沈如晚终于从余光里分出一瞥给他。
“不喝。”她惜字如金。
曲不询也不意外。
他自顾自从边上掏了个碗出来,从酒坛里倒出半碗,托着碗底,伸手端到船篷外,一扬手,把那半碗酒全洒在湖面上。
“这一碗,请所有有缘的朋友,”他慢悠悠地说,“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妖魔鬼怪,相遇就是缘份。”
沈如晚余光看他做完这些,没说话。
曲不询又从酒坛里倒出半碗。
“这一碗,敬湖底的鱼兄,虽然我们受人之托马上要来对付你,但结仇也是一种缘份,我们的缘份还挺深。”
他洒完那半碗,从容地收回手,正要给自己倒上,一抬眼,看见沈如晚望着他,挑眉。
“怎么?”曲不询懒洋洋地问,“你又想要了?”
沈如晚盯着他。
“我若是真想要,你舍得给吗?”她意味不明地问。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曲不询哂笑,果真倒了一碗,伸手递过去,却偏又不递到她面前,停在中间,虚虚地托着,似笑非笑看她,等她自己来拿,“只怕你不是真心想要。”
沈如晚淡淡地看他一眼,伸手去拿那碗酒,指尖搭在碗边缘,微微用力,那碗纹丝不动。
她不由抬眸看他。
曲不询不错眼地盯着她。
“不舍得就算了。”沈如晚也看他。
曲不询紧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哪儿能啊?”他笑了一下,握着碗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就是怕你不要。”
沈如晚端着那碗酒,和他对视,忽地也微微笑了一下,这是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对曲不询露出笑脸,他不由心头一跳。
一转眼,沈如晚便收起了笑意,转过头,手一伸,端着那碗酒递到船篷外,一翻手,那碗酒便慢悠悠地倾落在湖水里。
“这一碗,给刚才没抢到酒味的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和怪鱼,”她语气平平,“明明说给一碗,实际只有一个底,做人要被骗,做妖做鬼做鱼竟还要被骗,怪可怜的,这次给你们补上吧。”
曲不询无言。
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还你。”沈如晚施施然收回手,把碗递到他面前,宛然一笑,“多谢了。”
曲不询难得见她一个好脸色,却还不如不见。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想了会儿,居然又给气笑了。
沈如晚才不去管他。
她悠悠地伸手,搭在扶手上,托着半边脸望着远处湖水悠悠,心情颇佳。
轻舟微荡,在潺潺水声里驶过横波潋滟,前方是一片荷叶碧色,三月季春,芙蓉未生,荷叶已连天,轻轻铺在水面上,新嫩如结绿。
曲不询托着碗,看她好几眼,一把提起酒坛,闷头倒酒。
他也不怎么痛饮,只是端着那碗,探身从船篷里走出去,盘腿坐在船头,远眺湖山,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谁也没提他们今天要来找的那条怪鱼,倒真像是约好一起郊游的。
沈如晚也没打算和曲不询商量。
她自己就能解决的事,不喜欢别人来指手画脚,曲不询不和她商量,她还有些满意。
她靠在船篷边缘,仿佛还在临眺水色,但神识已漫无边际地顺着水面铺开,捕捉到湖水中零星生长的珠藻游萍,也不拘数量,全都网罗,成为她的眼、她的手,漫游整个邬仙湖。
这是个极浩大的工程,需要极深厚的修为,和充沛之至的耐心,换作寻常修仙者,在第一步就被难倒了——这世上能不动声色地搜寻一整片湖水的修士,少之又少,更不会出现在东仪岛,被章员外所轻易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