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一进门, 立刻兴奋地往椅子上一坐,“师父,沈前辈, 你们猜我们在赌坊里听到了什么?”
沈如晚不猜。
曲不询也不猜。
他们一人坐一边, 离得老远, 脸上都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陈献, 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呃, ”陈献被看得讪讪的,挠了挠头, 不再卖关子,“是奚访梧的事,我们去秋梧叶赌坊的时候, 正好听见有人在和奚访梧说话, 就在我们那桌边上。奚访梧大概不认识我们,也不在乎聊天内容会不会被赌坊里的客人听见, 就被我们都听去了。”
楚瑶光在边上默默转开脸。
其实当时不是正好在边上的,是他们看见奚访梧在和人说话, 特意假装要去那桌凑热闹, 这才走过去的。
为了装作若无其事,陈献连看都没看那里赌的是什么,就一个劲地大声叫好,全场最热切的就是他,直到听完奚访梧和别人的聊天才看了一眼眼前赌的是什么——正好就是斗兽。
当时陈献脸色就变了,没忍住小声斥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 立刻被奚访梧听见, 一转头看过来, 看着他们一挑眉,她还以为要糟,没想到奚访梧嗤笑一声,竟没追究,转身走了。
“也许奚访梧是真不在乎被人知道。”楚瑶光若有所思,“不过这听起来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曲不询言简意赅,“说说看。”
“奚访梧以前是尧皇城的炼器师,而且还是日进斗金的那种很有名的炼器师。”陈献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他在碎琼里已经定居了六七年了,还是有人专门从尧皇城赶来,请他回去炼器,但奚访梧拒绝了。”
那人被奚访梧拒绝后并不意外,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转而苦口婆心地劝奚访梧,“你和杭意秋这都闹僵了好些年了,既然彼此还互相关注对方的消息,倒不如说开——你们既然是在尧皇城认识的,在那有不少共同回忆,何不回去等她呢?”
陈献说到这里,不由咂舌,“杭意秋都年年派人来砸场子了,居然还能被说成是互相关注对方的消息?果然这做生意的商贾就是巧舌如簧、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啊。要真是还有情意,又怎么会来砸场子?”
沈如晚坐在那没说话。
她不置可否。
“说下去。”曲不询没什么表情,并不对此做出点评,只是敲敲桌子,“奚访梧说什么了?”
当时,奚访梧听了那人的话,并没回应,只是反问,“刚上了半月摘,她是不是又要启程了?这次打算去做点什么?”
陈献说到这里,楚瑶光正好把手头的《归梦笔谈半月摘》翻开,递到桌上,推给沈如晚和曲不询看,“两位前辈,我们听了他们的话,在半月摘上找了半天,果然找到了和杭意秋有关的版面,竟然是‘清净山海天’这版。”
沈如晚和曲不询都不怎么熟悉这报纸的版面,因此楚瑶光又加了两句解释,“这一版是专门记修士游记杂谈的,着重描绘山川风貌、风水乾坤的。这个杭意秋延着蠖江一路游历,竟将蠖江大小支流、水文地貌全都记录下来,绘成河图,投到了半月摘上,立刻被收录了。”
记录神州水文地貌的图谱,自然是数不胜数的,修士走遍三江五海,对神州山川多少都有数,前人记述浩如烟海。
然而山川河流经年变化,古图今用难免要出错,便需要一代代修士来重修河图。
蠖江贯通南北,是神州最重要江河之一,杭意秋能将其大小支流整理出来,无怪乎一投稿便被刊录,只怕“杭意秋”这个名字是要随着《归梦笔谈半月摘》的传阅而名声大噪了。
沈如晚一听便知道杭意秋这一举成就不小,报纸横在她和曲不询中间,他手刚伸过来,她就一把抽走,拿在眼前看了起来。
曲不询手横在半空,顿了一下,又慢慢收回去了。
“你继续说。”他没事人一样问陈献,“奚访梧问了那人之后,又怎么样?”
陈献想了一会儿,“那人也没说清楚,只是和奚访梧说,杭意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最是天马行空,谁能料准她接下来干什么?只有马不停蹄启程是确定的,下次再见她,保准又是好久之后了。”
说到这里,陈献忽而想起来一点细节,猛然一振,“师父,那人还和奚访梧说,每次杭意秋一做出点什么成绩就要来砸一回场子,他也不生气,两人真是牛心古怪——原来奚访梧能确定那些打手到底是不是杭意秋派来的,是出于这个判断啊?”
只要杭意秋做出了一点成就,就要派人来砸场子,奚访梧也不制止,只是避让。
而平时若有人来砸场子,自然就不是杭意秋派来的,奚访梧便会出手惩戒。
“啧,”陈献说着说着,越想越觉得古怪,“这两人到底是反目成仇了,还是没有啊?怎么我总觉得他们没有结仇?”
陈献居然能这么想,真是让人无比惊讶,楚瑶光本来都做好了他会说出“这两人莫非是王不见王的宿敌默契”这种不着调的话来,没想到居然说得异常有条理,不由用欣慰的眼神看了看陈献,却听他下一句张口就来,“难道是他们被棒打鸳鸯了,不得不挥泪分手?”
楚瑶光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纠正他,“陈献,你想想呀,这两人都是丹成修士,若是想要在一起,有谁能对他们棒打鸳鸯的?”
神州之大,丹成修士虽然不算寥寥可数,但也是绝对的顶层人物,又有谁能让两个丹成修士无奈分开?
陈献一想,果然恍然大悟,“对哦。”
他转过弯来,又不由挠头,“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头,沈如晚已经把那一版河图都看完了记在脑子里,合上报纸,抬眸看向他们,“这两人为什么分分合合,和我们关系不大,除非你们打算往‘风月债’这版投稿,否则想这有的没的干什么?”
‘风月债’也是半月摘上一版面,专记修士之间的相思爱恨,动辄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他、他又爱那个她,笔者最爱写些多角爱恨,其中不乏真人真事隐去名讳,是半月摘上最受欢迎的一版,也是最常被上门找麻烦的一版。
沈如晚提及这一版,显然是活学活用,楚瑶光和陈献一听就笑了。
“沈姐姐,要真是投稿,也该投到‘怪味世事谈’那一版,就像这期那个少年天才和他师妹的故事一样,情节离奇。”楚瑶光说到这里,抿唇一笑,“最重要的是,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太少了,不够‘风月债’编纂者的口味。”
沈如晚哑然。
曲不询坐在对面,干咳了一声。
“行了。”他不轻不重地说,“闲话也说完了,你接着说说赌坊里的情况。”
陈献“哦”了一声,立刻又愤愤起来,“奚访梧提的要求可真是不简单,我看了一圈,只有十来张桌子是纯靠运气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出千。”
沈如晚和曲不询早就猜到奚访梧提的要求不会太简单,并不像陈献一般愤愤然。
“过会儿我也同你们一起去秋梧叶赌坊看看。”沈如晚放下半月摘,“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纵然奚访梧不愿意说,也能从那里打探到消息。”
十年都过去了,不差那三五天。
陈献和楚瑶光一起点头。
虽然沈前辈看起来就和赌坊这地方不匹配,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大前辈,看人打探消息必然比他们擅长得多,有她和曲前辈一起压阵,至少不用担心漏了什么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