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好不容易又查到一点和七夜白有关的线索,却蓦然发现竟能顺藤摸瓜追溯到自己的师尊身上,那时她有多无法相信。
她根本不是去杀师尊的,她走进师尊的道宫,只是像从师尊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她苦苦求索了很多年的真相。
她为了这个真相已经背负了太多,沈家那么多的人命、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姐、她偷偷仰慕了那么多年的人……她一定要得到真相。
可是当她走进师尊的道宫,却发现师尊一直在等她,看见她来了,半点也不意外。
师尊说:我等你很久了,不过你来得比我预期的还要早,我还以为你会再迷茫挣扎一会儿的。果然,你的心比我想的更坚强,也更冷硬。
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呵斥和求情。
师尊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天,有种平静坦然的接纳:我早就知道你终归会查到我身上的,从你走火入魔灭了沈氏满门后还能冷着脸再次握剑对准更多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沈如晚拜入师尊门下有十余载。
她进入蓬山后,在参道堂待满三年,一进闻道学宫就被师尊收入门下,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徒关系不算很亲密,但师尊教导她时全无藏私、尽心尽力,她一直非常敬重师尊。
可那天师尊说:收你为徒,一半是你天赋过人,一半是因为我和沈氏约定好要收一个沈氏弟子为徒,所以挑中了你。当初立下这约定,是因为沈氏想拥有一个精擅木行道法的本家人,回沈氏培育七夜白,这样他们更能信得过。没想到你不仅没培育七夜白,倒把沈氏直接断送了。
多讽刺。
“师尊也死在我的剑下。”沈如晚忽而说,“除了陈缘深之外,我还有几个师兄师姐,也都不联系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一定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曲不询望着她,神色还僵冷,心绪复杂。
“你就是在杀了你师尊后选择退隐的吧?”他问,声音沉沉的,“为什么?”
为什么灭了沈氏没退隐、执剑斩遍神州也没退隐,杀了师尊后,忽然就封刀挂剑,决绝地退出修仙界,宁愿让自己在凡尘俗世里枯寂?
沈如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可还没等她攥成拳,曲不询猛然探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灼热的手掌将她冰凉的五指握拢。
她怔了一下。
曲不询没有说话。
他只是很用力地握拢她,不留下半点间隙,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在碎琼里的黯淡星辰下有种让人莫名心惊的意味。
沈如晚沉默了一会儿。
她偏开头。
“当时师尊忽然动手,仓促之下我也动手,可交手没多久,师尊忽然收手,我没收住。”她没什么情绪地说着,“然后师尊一边吐了血,一边看着我笑,说,我真是一点都没看错你。”
师尊说:我所有的徒弟里,你一定是能走得最远的,因为你足够狠心,只有最冷酷狠心的人才能走得远。
师尊说:我是一定要死的,所以我特意选了你来杀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炼成了一把锋锐无匹、斩神斩鬼都不留情的剑。
沈如晚唇瓣也微微颤动。
她停下来好久,仿佛说不出一点话。
曲不询凝视着她,发觉在盈盈的星光下,她幽黑的眼瞳也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太短暂也太单薄,一瞬即逝,他甚至没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泪水。
“师尊说:我来做你的试剑石。”沈如晚漠然地说,“然后他就死了。”
再然后,她不想再做一把剑了。
她本来也不是剑修。
“就这么简单。”沈如晚微微阖眸,“没更多的故事了。”
其实她总说无悔,都是倔话。
事实是她根本没有那么多选择,她总是被迫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而她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不回头。
也轮不到她来悔恨。
曲不询攥着她的手也更收紧了一点,指骨和指骨硌得生疼,可谁也没抽回手。
星河斜映,在冰冷的夜幕下,远处是错落的莲灯光芒,黯淡的、昏黄的,但又柔和的。
陈献的大嗓门从楼下传得楼顶都听得清清楚楚,间或带着一两声楚瑶光的嗔怪和询问,融在热热闹闹的碎琼里。
沈如晚听着这吵吵闹闹声,只觉近在咫尺,又无穷渺远。
是她曾经拥有、早已失去、再难拾起的东西。
再绚烂的人间烟火也与她无关。
她忽觉意兴阑珊,转身就想走下露台,一抽手,没动。
曲不询还站在原地,紧紧攥着她的手,动也不动一下,更不松手。
沈如晚皱起眉头。
“还不走?”她问他。
曲不询下颌线紧绷着。
“你有没有想过,”他停顿了一下,“这可能就是你的心魔。”
沈如晚骤然僵硬。
曲不询偏过头来看她。
他目光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你就不会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也不会走出临邬城,来到碎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