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目光在他脸上拂过,总觉得陈缘深还有所隐瞒,但境况还不明朗,贸然追问也许适得其反。
“若是遇到危险,记得往我身后跑。”她只在和陈缘深并肩时,低低地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无论陈缘深到底是不是别有心思、甚至在抉择中放弃了她,只要他反悔、只要他还想回来,沈如晚都不会丢下他。
陈缘深身形猛然一颤,笑也像是哭,侧着身深深望了沈如晚一眼。
“师姐,是我太没用了。”他不知是什么滋味地说,“如果我也能保护你就好了。”
沈如晚微微蹙眉,对他这句话有点不解。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她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
陈缘深不再笑了。
他垂下头,默然不作声。
氛围一时寂然,楚瑶光适时地开口,问陈缘深,“今天山庄里好似没什么人,都去哪了?”
陈缘深朝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虽还有几分勉强,但已恢复了从容,“每到要去灵女峰内的时候,山庄都会遣走与七夜白不相干的人,算是给大家几天休沐,只是不能留在山庄里。等到我们从灵女峰内回来了,这才重新打开山庄。”
对于在山庄内拿钱办事的修士来说,这座山庄自然是很神秘的,但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隐秘,只要工钱照发,管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只是不知这些修士是否有想到,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东家,种的却是夺命花、发的是死人财。
“你们从前也没这么神秘吧?”沈如晚忽然问陈缘深,“我听说你们还会对外招人试药。”
当初在碎琼里遇到的驹娘母女一家便是被优厚的报酬所吸引来的,驹娘母亲所说的那个“心软好脾气、把第一朵七夜白赠给他们”的庄主,无疑便是陈缘深。
陈缘深怔了一下,苦笑,“是,最初我也没什么经验,总以为能凭一己之力,让七夜白种两次必死的特性消除,可我实在是高看我自己了。”
试药的人多了,七夜白只能种一次的事也慢慢在新老药人里传播,翁拂本来就不看好他试图改良七夜白的行为,见势便要杀了那些药人灭口,被他设法拦下来,最终不知他们想了什么办法,便转移到灵女峰内了。
“所以我才知道,七夜白还有个别名,叫做不二悔。”陈缘深低低地说,“人生是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所谓的第二次选择,只是绝路。”
他像是在说七夜白,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沈如晚忍不住望向他。
她很想问问他,问问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阔别多年后再也看不明白的师弟,既然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当初就不能更坚定一点,反抗一次,为什么要随波逐流,默默待在这深山里,种下多年的夺命花。
这问题在她心里很多年。
想问沈晴谙、想问师尊、想问沈家人,如今又想问陈缘深。
陈缘深苦笑。
这世上有几人如师姐一般,甘心玉碎、决意珠沉?
“师姐,”陈缘深答非所问,“你多年未归蓬山,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世上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找不到蓬山。
沈如晚听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多年不见,陈缘深居然也学会了打机锋,轮到她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恨不得扒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陈缘深笑得很温和,可又苦涩绵长。
“可我已忘了。”他说,“等哪天得闲,师姐回了蓬山,帮我也看看旧时的路吧。”
沈如晚忽而默然。
她听懂了陈缘深未尽的话,他说时光荏苒、世事蹉跎,人是会变的。
晏晏韶年过,人间忽已秋。
“就算忘了回去的路,蓬山就在那里,哪怕是走一程问一程,总还能寻到。”她声音沉冷,“没有什么回不去的说法,要回咱们就一起回去。”
陈缘深望了她很久,笑了笑。
他垂着头,很轻很轻地说,“好,我和师姐一起回去。”
寻常走不了多久的路,不知怎么的,今日竟似漫长之极。
可沈如晚心随意动,一时竟分辨不出是这路当真比往常更诡异地漫长,还是她的心绪太绵长,把本不长的路都拉长了。
每一步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验证。
陈缘深究竟隐瞒了她什么?他还会回头吗?
她还需要像十多年前剑锋对准沈晴谙和师尊一样吗?
这十年未曾握剑的手,还能像从前一样稳吗?
沈如晚想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不觉微微地握拢了,五指一片冰凉。
她不怕危险,也不怕阴谋,怕的是故人拔刀相向,只剩下她自己。
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炙热有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如晚微怔,抬眸望了一眼。
曲不询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淡淡的,仿佛握着她的那只手并不长在他的身上,又或者他握着她也理所应当、不值得特意留神。
可沈如晚才意识到她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