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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真实的一天,而陈锐坐在裴培的位置上,微微眯着眼睛,让这个不真实的一天结尾变得最不真实。此刻白河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为什么我现在不比陈锐好看”,教导主任和白三叔会相视一笑了。
陈锐比他漂亮太多太多,有生之年,他根本不用想在容貌上超越陈锐,除非基因突变,让他一夜间换了张脸;或者陈锐遭遇不幸,毁了容。然而两件事的可能性都不大。白河景垂眼看着桌上,陈锐的n次贴还贴在桌子的正中央。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撕下n次贴,写了这么好看的字,扔掉似乎有点可惜。白河景打开课本,贴在课本的扉页上。扉页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名字,和陈锐的字放在一起,形成了只有他自己看到的公开处刑。
同样都是中文,为什么陈锐能写的那么好看,他写的那么难看?
陈锐的美貌有一种魔力。白河景不敢对他说“你先回去”。他站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耐克包甩到背后。陈锐也跟着站起来。
白河景的视线出现了一个从下到上、微微仰头的平移。陈锐竟然比他高小半个头。他头顶只到陈锐的下巴。白河景低头一看,他们的身高主要差距在腿。他的腿没有陈锐的腿长。
做运动、喝牛奶、长身高!白河景瞬间痛下决心。他才15岁,一切皆有可能,绝不能被陈锐在身高上压倒了!
两人走出教室。白河景又转头看着陈锐。走廊的昏暗灯光无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他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他朝白河景微笑,深色的瞳孔闪烁着璀璨的光彩。
“哑巴”是白河景脑海里离陈锐最远的词。
白河景问:“你真是陈锐?是我表哥?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这个问题无法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于是陈锐暧昧地微微一笑。白河景没得到答案,又问:“你这么好看,过年亲戚聚会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你一直在苍北吗?大姑父为什么没带你一起聚过餐?”
陈锐笑一笑,暂时停下脚步,摘下书包,从书包里摸出演草纸,压在墙上写字。白河景还是第一次遇到笔谈的交流方式,很好奇地凑过去,脸颊蹭在陈锐的校服上,普通的涤纶布触感宛如真丝。
现在他能认出来了,陈锐的字和家里便笺本上的字一模一样。
“苍北离省会太远,回去一趟太麻烦了。逢年过节聚餐也不太方便。而且我也不能算白家人。”
白河景更是莫名其妙:“你是我哥。怎么能不算白家人?必须是我们家的人啊。”
陈锐没再写字,只是微笑。白河景想起了难产去世的大姑,有点明白了。
“噢,我知道了。大姑去世了,大姑父再婚,就把你带走了,所以你觉得你不算白家人了是吧?咳,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大姑的儿子,我们都是亲人啊。”
从陈锐的表情上看,他不赞同白河景的想法。但他没有写字辩驳,只是敷衍地点头。白河景没再说话。出了教学楼的门,九月的秋夜迎面而来。秋高气爽。白河景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仍然打着沉重的结。
他又看了陈锐一眼。理论上应该管陈锐叫哥,但他张不开嘴。不服气。凭什么陈锐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凭什么一个哑巴活得这么自在又开心?教导主任和数学老师都说他不如陈锐,白三叔也不为他
白河景再开口,不自觉地带了点恶意:“你要是从来不和我们见面,不是我家人,为什么三叔安排你和我住一起?”
陈锐脚步微停。白河景又说:“我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而且你直接住进我家,这合适吗?应该是大姑父带着你,吃顿饭,把你介绍过来吧。”
陈锐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白河景越来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大声说:“你看,家里做饭有家政,打扫卫生有家政,干什么都可以叫家政。你照顾我,照顾我什么?是让我花钱照顾你吧!我和你不熟,为什么要照顾你?我要回省城,我要去找我爸爸!”
陈锐试探地握住白河景的手臂。白河景一把推开他,沿着山路向下狂奔。
山路比他想象的要陡峭,他跑了几步,失去重心,一个跟头摔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通的一声巨响,撞在山路拐角的垃圾箱上。白河景挣扎着抬起头,陈锐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神色隔着几百米都看得清清楚楚。白河景满脸通红,顾不得疼痛,爬起来转身就跑。数只野猫受到惊吓,飞身而起,转瞬间消失了踪迹,只有远去的咚咚声。
白河景一直害怕带毛的东西,听见这种声音,更是害怕,一门心思地往山下跑。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他慢慢停下来。环顾着周围。
夜色彻底降临。乡下人对房屋的审美非常统一,房前屋后都种着相同的果树,晾着相同的衣服。十分相似的小别墅被黑暗融化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斑驳。这片自建房只在主干道两侧安装了零星的路灯。但是自建房前后都没有灯。他侧耳倾听,只能听到远远近近的鸟叫。这些小别墅里黑漆漆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隔着无光的玻璃,静静地注视着他。
', ' ')('一阵风来,树木瑟瑟作响。一只狗忽然狂吠起来,无数只狗跟着狂吠,狗吠声像海浪,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扑来。白河景原地转了一大圈,黑暗中仿佛藏着无数只狗。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当时的iPhone4s还没有手电筒功能。他翻转屏幕,只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栅栏,栅栏后一双凶狠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白河景一声大叫,向后退了几步,鞋跟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向后摔倒,手臂突然被用力扯住。白河景一把抓住那人手臂,转头看时,更是一身冷汗。他绊在了一块凸起的边缘上,边缘下方无遮无拦,只有几根晾衣绳在虚虚地摇晃,是下面一层自建房的院子。要是摔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他喘着粗气,抬起头,他的救命恩人额角闪着晶莹的汗珠,一双眼睛里满是星光。
陈锐也在喘,为了追上他,显然花了不少力气。他抬起手,抹掉白河景脸上的一点灰土,朝山上一指,笑微微地一弯眼睛。
白河景后背一抖,本能地转开眼睛。陈锐的容貌仿佛带着灼伤的热量。他忽然感觉自己抓着陈锐的手臂,不太对劲。他松开手,跟在陈锐旁边。
狗又叫起来。白河景本能地往陈锐身边一躲。陈锐轻轻笑了一声,鼓励地拍拍白河景的肩膀。陈锐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狗叫声平息了,擦擦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子里。白河景想,狗大概熟悉陈锐,所以不出声。
终于看到了路灯。终于看到熟悉的凸面镜,看到熟悉的栅栏,看到熟悉的小房子。陈锐当先上了台阶,掏出钥匙开门,扶着门等他。
白河景走进去,看着陈锐走进来,单手扶着门框换鞋,并不放下书包,而是背着书包走进厨房,操作咖啡机。磨碎咖啡豆的声音响彻天地。咖啡的香味飘出来。陈锐端着咖啡向楼上走去。白河景问:“你去哪?”
陈锐疑惑地看着他。白河景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过来。”
陈锐犹豫片刻,走过来,坐在白河景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捧着咖啡杯,双腿并拢,拘谨地看着白河景。白河景和他相面似的对看一会儿,忍不住好笑。看到他笑,陈锐也放松了眉头。
白河景突兀地问:“你是完全哑巴了,还是能发出一点声音。”
陈锐想了想,低低啊了一声,音色非常柔和。白河景吓了一跳。他以为聋哑人都只会发出乌鸦一般的声音,没想到陈锐能发出声音,而且声音这么好听。他来了兴致,让陈锐再出几声,这次陈锐脸颊微红,只是摇头,怎么都不肯出声了。
脸颊的红晕漫到陈锐的眼睛里。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天生就十全十美的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学习又好。说不定上天是嫉妒他的完美,才夺走了他的声音。白河景突然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小表哥,你有对象吗?”
陈锐脸颊飞红,摇摇头。白河景不无得意地竖起四根手指,在陈锐鼻子下摇动着:“我都处过四个了。”
陈锐笑一笑,似乎在表示嘉许。白河景抬手挑起陈锐的下巴,说:“小表哥,你长这么帅,要是会说话,肯定能有不少女朋友。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陈锐吓了一跳,向后一让,躲开白河景的手。被陈锐拒绝的感觉有点失落。白河景用肩膀去撞陈锐的肩,说:“没事,不会说话不影响处对象。我第三个前女友,跟她都没怎么说过话。还不是相处得很融洽?你担心什么?”
陈锐又摇摇头。
白河景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不找?你这么好看,还有人能拒绝你吗?”
陈锐对他微微一笑,低头在便笺上写:“听说你不太喜欢学习。三舅说,让我好好带你。我没当过家教,有不会的地方,请你多指教了。”
家教……
“我也没请过家教。”白河景坦然,“你不用教导我,你也教导不了我。学习压根不是我的菜。吃喝玩乐,我倒是挺感兴趣。赶明儿带你出去玩。你都喜欢玩什么?”
陈锐暧昧地摇头。白河景挑一挑眉:“什么情况,你没有喜欢玩的,还是不愿意和我玩?”
陈锐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快九点了,他还在和白河景争论喜欢玩什么。白河景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凉凉地说:“你着急走啊?”
陈锐无奈地举起便笺本:“做题。”
白河景骇然:“做题?”
“距离高考还有300多天。”
高考。这两个字让白河景也是心中一抖。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没有人能逃脱高考的诅咒。看他不说话,陈锐端起咖啡,站起身。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下书包。
白河景望着陈锐上楼的背影,顺势滑躺在沙发上。身上回荡着隐约的疼痛。他又掏出手机,果然的,没有任何一条新消息。
他不知道白先生竟然这么恨他。
白河景长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眺望着沙发对面的墙壁。这里应该有一台电视。但是没有买。白先生担心他在家里玩物丧志。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怀念哪里。省城的家也是这样冷冷清清。
', ' ')('头顶传来隐约的拉椅子声。白河景转眼望着天花板。
至少苍北老家这里,还有一个陈锐。尽管他不会说话,性格温吞,终究好过什么都没有。
“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白河景在心里无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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