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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又和白河景做了,陈锐沉沉地睡到大年初一的中午十二点,他慵懒地睁开眼睛,房间昏暗,明亮的阳光在窗帘上方形成一个发光的三角形,床铺暖而软。陈锐伸了个懒腰,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床脚有啪啪啪啪按手柄的声音。陈锐撑起上身看了一眼,白河景坐在地上,对面的显示屏是第一视角,一双手握着枪,在破旧的房间里寻找可以射击的目标。
昨晚发生的事慢慢回到他脑海里,陈锐倒回床上,不自觉地咬着手指,被褥的味道像残留的拥抱。然而床铺的吱格声惊动了白河景,他回头一看,摘下耳机。
“你醒了。”他招呼。
陈锐没法再装睡觉,再次坐起,不知所措地垂下头。白河景暂停游戏,放下手柄,起身给陈锐找衣服,看陈锐迷迷糊糊找不到袖子,又帮他拎着衣袖,狗腿地说:“之前三婶来叫我一次,吃早饭,我没去。想等你一起去。”
他殷勤得让陈锐忍不住笑了。笑容娇憨得让白河景情不自禁地吻了陈锐的额头。陈锐脸红扑扑的。白河景弹一弹陈锐头顶翘起的头发,说:“哥,你有一个呆毛。”
发生过关系的人永远回不到从前。如果没有亲戚在楼下等着就好了。如果整个寒假只剩下他们两个就好了。他还有好多没能在陈锐身上实践的把戏。可惜三婶、老娘、朱春月轮番来请,好像晚一分钟,他们就会死在房间里。两人下楼,赢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倒彩。他们是整栋房子里睡得最早、起得最晚的。大姑父和朱春月都穿好了外衣,和白家人先聊着,就等陈锐吃完饭一同回去。
大姑父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陈锐瞬间清醒,恨不得饭也不吃,立刻就走。白夫人端上早餐,他只捡着剩饺子吃了几个,急忙放下筷子。白河景的粥刚刚喝到一半,大姑父一家四口已经走到门口,开始换鞋了。
此刻白河景万万舍不得陈锐离开,恨不得眼睛里伸出几只手,八爪鱼一样将陈锐缠住。看到白河景的依依不舍,白家上下都出言挽留,但大姑父铁了心,一定要带陈锐回去。外面还冷,不能穿白河景送的开司米大衣,陈锐重新穿上来时的羽绒服,仿佛十二点时钟敲响,公主变回原来的灰姑娘。四人站在门口告辞,朱春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拈着陈锐的衣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哎呦,一口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就给这么一套衣服?也是,好日子在后面呢。”
白河景没太听明白,白家人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都明白她贼心不死,想趁机恶心他们一下。白先生笑一笑,不和她一般见识,也不去嘲讽。四个人离开了,没有小孩儿的哭闹声,也没有陈锐,仿佛正月都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了。白河景望着眼前的早饭。电视里重复播放着春晚,欢乐的笑声是昨晚的遗迹。白先生坐在飘窗附近,和白三叔一同沏茶。白河景放下筷子,走过去,坐在他们旁边的矮凳上,问:“爸,陈锐到底能不能回来?”
白先生抬起头,茶水和玻璃的光反射在白河景粼粼生光的眼睛里。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么猴急,他心里隐隐起了一股警惕。“怎么,你和陈锐关系这么好啊。他刚走,你就惦记着再见到他?”
白河景不自觉地抿一抿嘴。从儿子的眼神里,白先生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
又是早恋,肯定又是早恋。这个风流的毛病算是没法管了。白先生叹口气,懒得再拆穿儿子的把戏,提起茶壶,往白三叔的茶杯里注水,淡淡地问:“这要看陈锐有没有地方去。除了你,他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白三叔闻言,从茶杯的水汽上窥视着白河景。一瞬间,白河景明白了。小小的真相让他想笑。白先生大概以为自己洞若观火,但老一辈的人,思维在惯性中变得死板。好像白河景永远闯早恋的祸,也只会闯早恋的祸。倒也不能说白先生联想得不对,只是这次,他弄错了白河景早恋的人。
这也提醒了他。如果不趁现在转移白先生的注意力,或许老爸真的会顺藤摸瓜,找到他喜欢的人。“有吧。”他故意不自然地说,“怎么了?”
白先生发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叹息。“男的女的。”
白河景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竖起眼睛。“你干嘛管他朋友是男还是女。他朋友是男是女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白先生和白三叔相对摇头。白河景不悦地瞪着他们。白三叔捧起茶杯,尖着嘴吹气。白先生说:“那个女的朋友,经常来找陈锐吗?”
白河景摆出一副被识破后自暴自弃的神情。“她……她不怎么找。就是在学校经常找我哥说话。她是高二的,好像有不少事想找我哥帮忙。”
白先生叹息。“河景啊,你就和陈锐好好学习,别的事你不用管。等你长大了,有都是好看的小姑娘。你何必现在着急呢?女人最现实。你以后什么都好,还能找不到好对象吗?”
白河景朝白夫人瞧了一眼,低声问:“我妈也现实吗?”
“仔细你的皮。”白夫人的声音遥遥传来。白河景伸一伸舌头,更加压低声音:“那我哥能回来吗?”
“不
', ' ')('清楚。”
这次回答的是白三叔。他伸手摸摸侄子的头,温和地说:“陈锐终究不是咱们自己家人。我们只能给他一个建议,不能强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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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白家和大姑父没有再次偶遇。他们走了不少亲戚,但大姑父没有再拜访白家,也没有拜访别的亲戚。白河景见到了许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但他们都不是陈锐。他迟钝而清晰地意识到,陈锐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全省上下找不到第二个。开学后,高三的时间安排和高一高二完全不同,大约是他没实现赌约的缘故,教导主任也不允许他在高三的走廊里上晚自习。
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陈锐,表白墙上也没有迷妹更新,好像陈锐凭空消失了。白河景在孤零零的四层小楼里呆不住,向白三叔要了大姑父的地址,在周日的早上搭乘了109路公交车。
他可以打车,但他好奇陈锐每天见过的风景。公车从商业街的繁华晃到了漫长的区际快速路。快速路一路都没有设立公交车停靠的车站。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像电视剧里的男生一样,朝公交车窗外张望着,道路两侧的荒地上满是融化得坑坑洼洼的雪,树是黑色干枯的,无数细密的树枝伸向苍白的天空。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层层崭新的高楼,好像来到了另一个城市。是正在开发的大学城兼高新技术产业区,还没完成建设,尚未投入使用。大姑父的小区叫玫瑰溪谷,公交车司机说他应该在倒数第二站下车。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下车又步行了二十分钟,白河景冻得直搓手,终于找到了玫瑰溪谷。这小区只建设了一半。冬天停了工,数个建设到一半的楼矗在新楼后面,满地建筑垃圾,不像新盖好的房子,倒像刚刚交火的战场。小区里回荡着电钻装修的声音。白河景忽然后悔,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再过来。说不定大姑父全家都出去串门了呢。
来都来了,只能找找看。白河景抬着头,一栋一栋地找过去,越找越是意兴阑珊,楼牌挂得不全,S10号楼仿佛不见踪影。他正茫无目的地旋转,一个穿黑棉袄的人拎着一个巨大的垃圾袋,从第二栋楼的三单元走出来。
白河景一喜,朝那人跑去,一边出声招呼。那人抬头,推掉帽子。陈锐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白河景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白河景如释重负地笑了,陈锐却没笑,低下头,走向垃圾桶,把大垃圾袋费力地塞进垃圾桶里。白河景上去帮忙,朝垃圾桶里用力塞着垃圾,说:“哥,好久没见,你不想我吗?”
陈锐朝他暧昧地弯曲嘴角,重新戴上帽子。白河景又问:“家里有人吗。”
陈锐做了个抱孩子摇晃的手势。白河景猜:“朱春月?”
陈锐点头。
“大姑父呢?”
陈锐摇头。
白河景对朱春月兴趣不大。既然大姑父不在,他就不想上去了。陈锐扔完垃圾就想回去,白河景急忙跟上,眼看陈锐要按电梯,急忙伸手,陈锐差点按在他掌心里。白河景顺势抓住他的手指,说:“哥,能在楼下和我聊聊天吗?”
陈锐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白河景牵着他的手指,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出入,走到外面整栋楼共享的狭窄前厅里。细长的窗台上没有装饰。瓷砖地上还铺着避免施工弄脏地面的塑料纸。白河景从窗户里打量荒芜的小区,说:“哥,你看见我怎么不高兴。我想你了,我都好多天没有看到你了。”
陈锐不出声,低着头,用脚尖反复擦着地上的塑料纸。白河景埋怨:“哥,你怎么不说点什么。看见我来了,至少笑一笑吧。”
陈锐垂着眼睛。从黑棉袄领子里露出一点白色的校服领子。白河景伸手捻一下校服领子,问:”怎么没穿我给你的毛衣?衣服呢?“
陈锐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全校女生钦羡的手指边缘满是倒刺,黑棉袄上满是脏兮兮的痕迹。他在墙上写「她不让穿」。
这答案不意外,白河景不懂朱春月的敌意为什么那么大。他恨恨地说:“又是朱春月多管闲事。哥,我爸找过你吗?让你重新回来住吗?”
陈锐心事重重地低下头。白河景催促:“他说了吧。哥,他怎么说的,你也说给我听。”
陈锐摇摇头。
白河景渐渐失去耐心,说:“哥,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和我赌气吧。不是我不想见你,是狗日的教导主任,一看见我往你班级走,他就撵我。其他时候我也没法去找你。课间就10分钟,我们也拖堂,你们也拖堂。高三和高一高二又不在一起吃饭,晚自习时间也是错开的。我找不到你啊。你答应过吧,和我在一起。还是说,你反悔了?”
陈锐仍然低着头不言语。白河景丧气地向后靠在墙上。和一个哑巴恋爱真是太难了。只要他不写字,就不能从他身上摇出任何一句信息。在他的经验里,这种冷处理一般意味着要分手。他抬起头,想给自己说几句撑场面的话,看到陈锐疲倦的眼睛,好几天没洗的头发,豪言壮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你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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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锐一怔,摇摇头。白河景勉强起身,说:“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你可别说你不饿不想吃,就当陪我。这一早上到现在,我连口热水都没喝。”
陈锐朝楼上看了一眼,指了指。白河景也朝楼上看了一眼,问:“谁在楼上,朱春月?不是吧,她还管你吃饭啊?”
陈锐难堪地抿着嘴。白河景犹豫着要不要去和朱春月打个招呼。他真不想和朱春月朝面,首先,两个人根本不熟;其次,朱春月看他的眼神总是自以为成熟有魅力,带点若有若无撩他的意思。她看陈锐的眼神更让他不舒服。那绝对不是继母看继子的眼神。
她没明说,白河景也不方便和她发脾气,从辈分上讲,她始终是长辈。况且人生三大错觉,总有一个是“她喜欢我”,万一朱春月天生就是一对撩人的桃花眼呢。他深吸一口气,朝陈锐笑笑,说:“我去跟她说一声好了。实在不行,我把她那一份也带回来。”
陈锐急忙拦住他,眼神闪动。白河景打量着他,说:“不让我上去,怎么了?”
门厅深处有电梯开关的声音。一个人趿拉着拖鞋离开电梯,走到门厅就停了。白河景并没留意,却看到陈锐脸色瞬间僵硬。他回头一看,朱春月裹着一条Burberry的羊绒披风,从皱着眉、狐疑地嚼着一边嘴角,到缓缓舒展眉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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