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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叔去外地谈生意,让白河景坐镇总公司。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找他,因此,当市场给他打电话,说有人在办公室等他,白河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办公室里等着他的人,才感到这次会面并不寻常。朱春月和大姑父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大姑父只是点个头,朱春月则轻快地站起,热情地迎上来。
“这不是我们河景嘛!六年没见了吧?长得可太俊了!要是不知道,我还以为这是哪个小鲜肉呢。转个身,让姐姐看看。”
白河景笑着,往后退。终于让朱春月领会了人和人之间应该保持距离的意图,没有继续往他身上走,而是停下来,热情地笑,笑纹在脸上描出一朵花。看来,陪着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日子并不好过。六年来朱春月明显见老,眼角多了细密的纹路,眼神也不复当年的娇憨。
这两个人,来者不善。白河景朝他们对面的沙发走去,问:“大姑父,春月姐,你们怎么来了?这可真是很长时间没见了。”
朱春月娇媚地侧靠在沙发上,大姑父哼了一声,说:“大侄子,生意不错?”
“还行吧。”白河景说,“对付着过。这些日子生意也不好,三叔和我爸都去外地开拓市场了。”
大姑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要是生意真的不好,本地市场都保不住,还用去外地?我可听说了,你们这个厂子现在随便挣挣就是几千万。这要算是生意不好,全中国也没几个生意好的了。”
白河景微微一笑,不去争辩。人事小姑娘敲门送上茶水,一杯一杯放在客人面前,大姑父看着冒热气的茶杯,又抬头看着白河景,这六年来大姑父也变了很多,完全看不出他年轻时的潇洒,甚至看不出来他和陈锐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他沉沉地说:“听说你们让陈锐到你们厂子上班了。”
白河景嘿嘿一笑:“大姑父,自己家儿子怎么还会用听说这个词?陈锐没告诉你他在我们这?”
大姑父咳了一声,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生意还是得一家人一起做,是不是?”
一家人做生意。这些关键词隐隐触动了深埋在过去的回忆。白河景微微一笑,拿过茶杯。“小门小户的,哪能谈得上做生意。就是大家一起挣口饭钱。”
“几千万的饭钱啊。”大姑父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家这可挺能吃。”
白河景低头一笑,说:“哪有几千万。有几千万,我还用在这坐办公室?再说我们这是什么办公室,就是一个放东西的地方。您看看我们后院那个厂房,到处长草。几千万的厂子还能是这样?”
大姑父点头:“这厂房从我走那年就没动过吧?可挺破的,挣那么多钱,好歹修修厂房,盖个大办公楼。你看政府大楼多气派?人称布达拉宫。在那里面办公才体面。门口停一排豪车。人来人往,看着多好啊。”
白河景只是笑。来者不善。大姑父专门选个白三叔和白先生都不在的时候上门,他说一句话就被拿住一句话的把柄,不如什么都不说,等着大姑父说。大姑父果然按捺不住,说:“河景,我们得有几年没联系了。怎么,发了大财不把亲戚放在眼里了?”
“那不能。”白河景说,“首先没发大财,其次,大姑父和春月姐在我心里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只是吧,我年纪小,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要是这几年逢年过节没来往,那也不是我一个小孩明白的。大姑父,失礼了啊。”
大姑父嘴角微微一动。”你年纪轻轻的,这不是挺懂礼貌的么?我们这回,是想问问,你一个月给陈锐开多少钱啊?”
“陈锐?”白河景一怔,“普通工资。我们员工开多少钱,他就开多少钱。”
大姑父的眼睛看似浑浊,像一团泥巴,牢牢地黏住他。“具体是多少呢?”
白河景微一耸肩,说:“我不方便透露员工的隐私。具体数字就只能麻烦您问陈锐本人了。”
大姑父冷冷一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隐私。把具体数字告诉姑父。”
白河景心中大怒,脸上仍然装作不动声色。“怎么呢?怎么想起问陈锐的工资,是他谎报工资管你们借钱了吗?”
“差不多吧。”大姑父说,“你知道你弟弟陈朱吧。现在成绩非常好,非常聪明,非常优秀。聪明,随你姑。今年马上就要上初中。在他们小学能排年级前一百。你也知道,不可能耽误孩子的教育。不能让小朱去不好的学校。我们要让他去市重点初中。所以我让陈锐给我们拿二十万块钱。”
白河景微微睁大了眼睛。“二十万?陈锐上班还不到一年呢。”
“那又怎么呢?”朱春月打断了他,“河景,你不是家长,根本不能理解家长对孩子的苦心。如果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给孩子必须什么都是最好的。小朱不仅要去市重点的初中。初中毕业还要去外国语高中,以后要出国享受最好的教育。国内教育不行,你看陈锐,研究生毕业,不也是找个小厂子打工?只有国外才是最好的。让孩子得到最好的东西,不
', ' ')('应该吗?”
白河景嘴角动了几次,勉强固定成一个笑容。这套话。他想起来了。六年前,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地出现,对他说了一堆,和陈锐在一起,就是毁了陈锐的前途。他相信了这套鬼话,回去就和陈锐分手,陈锐的未来成了“在小厂子打工”。如今她又来了,又是“什么都想给孩子最好的”。白河景忍着怒火,问:“对小朱的培养计划,你们跟陈锐商量过吗?”
朱春月看了大姑父一眼。大姑父重浊地咳了一声。“他知道什么,不用跟他说。自己的弟弟接受教育,他能不出钱?“
白河景点着头。“是,我同意。那他出过吗?”
大姑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叫他出二十万,他到现在也就给我们几万块钱。我不得过来问问,这是工资都叫他自己压下了,还是你们没给他发工资啊?”
白河景放下茶杯,正色回答:“大姑父,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算账还是挺明白的。陈锐给你们多少钱?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会跟我见外吧?”
“没几个钱。”大姑父说。
白河景淡淡一笑。“那陈锐的工资也没几个钱,不用说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朱春月立起了眼睛,“谁让你和大人这个态度说话的?你不是家长,没孩子,年纪轻轻的,根本什么都理解不了,我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和我打什么马虎眼,你当我没吃过盐?”
白河景不动声色地点着头。“对,春月姐。可能你们这些大人,和我这个孩子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去。这样吧,您先请回,等三叔或者我爸回来了。我跟您联系。到时候您再过来。您和他们聊。”
他起身要送客。朱春月变了脸色。大姑父一抬手,对着沙发扇了扇。“坐下,河景,坐下。春月说你几句,你怎么还急眼了?她好歹是你长辈。你对长辈就这个态度?”
白河景微微一笑,说:“我在心里对几位都是非常尊敬的。只可惜我现在有点太忙了。要不这样,我叫门口的保安来送你们走吧。”
他走到电话前就去按门口保安亭。大姑父厉声道:“放下!你这孩子是有什么毛病?没大没小。说不得碰不得。你是天上的仙女儿?”
白河景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大姑父对朱春月使个眼色。朱春月愤懑地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根手指按在电话的通话键上。白河景拎着话筒,看着她。
“春月姐,你又不肯自己走,又不肯让别人送你走。非要我今天停工让我们大家都走啊?”
“河景。”朱春月甜甜地说。她刚才还在生气,现在拉出一副甜甜声音,未免有些不够自然。“都是话赶话,谁还能有心思得罪谁?你这孩子真倔,不跟我们赔个不是就算了,还叫人来赶我们。春月姐的心都被你弄得滴血了。”
她抬起一根手指,娇滴滴地朝白河景鼻尖划过来。白河景向后一躲。朱春月的手指划了个空,沉下脸,又挤出一个笑容。
“先告诉我陈锐给你们多少钱吧。”白河景说,“不是算账吗?要是不放在明面上算,算不清楚。总不能我拿出陈锐工资条,你们给我个假数字吧?还是说,春月姐觉得陈锐能和你们一起瞒我。亲戚没错,但我是他老板。他骗我,我就开除。”
朱春月咬着嘴唇,翻了个白眼,说:“没多少钱。连初中第一年的学费都不够。他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说呢。”
白河景冷冷地盯着她,从兜里抽出手机,晃了一下。朱春月又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好啦好啦。那我也厚起脸皮,告诉你好了。五万。只有五万。”
白河景淡淡地问:“是吗?只有五万吗?”
朱春月嚼着嘴唇,看向一边。“五万五。”她最后说,“只有五万五。我都告诉你了,连第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
白河景长久地注视着她。五万五。从朱春月和大姑父脸上,他看出这个数字是真实的。陈锐去年九月入职。扣除五险一金,新员工工资到手是7610,现在是四月,陈锐总共只拿了八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去年12月的年终奖。因为试用期三个月没有年终奖,他的年终奖只有12月的那部分,总共一千多。
八个月来,陈锐入手的工资总共是六万两千多。然后,他给了大姑父五万五。等于一个月留给自己的钱只有八百多。
他知道陈锐上学期间很优秀。拿奖学金,但奖学金终究是有限的。总不至于靠奖学金发家致富;又是个哑巴,不会写小作文也不能说话,但凡遇见个把烂人,就是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看看朱春月和大姑父,就知道这些能说会道的人在掠夺陈锐上有多自如。如果他真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靠自己杀出一片天下,也不会接受白三叔“回老家工作”的安排了。
无数念头在白河景脑海里此起彼伏,他一时说不出话。朱春月窥视着他的神色,说:“河景,你也听不下去吧?你们一年挣几千万,陈锐只给我们五万五?你评评理,是我们欺负他了,还是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欺负我们了?”
白河景张开嘴,
', ' ')('深深呼吸,强行挤出一个微笑,说:“这一点您误会了。首先,我们真没有一年挣几千万;其次,陈锐就是一个员工,别的都不是。他就挣一份固定工资。不参与我们的分红。我看这五万五是挺多的。”
大姑父站起身。“要不这样。陈锐的工资咱们不谈。我们也是家人,你今天下午就跟我们去工商局做变更,把我和你春月姐都加到股东里。有钱还是应该大家一起挣,是不是?”
图穷匕见。原来围绕陈锐工资说了这么多,是在这等着。白河景嗤笑:“大姑父,我们这就是一个自己家的小厂子,也不是上市公司,哪有股份啊?”
“你糊弄傻子呢?”朱春月又伸出手,想刮他鼻子,“《公司法》我可从头到尾看了。不用上市公司,也能有股份,把我和你大姑父加到股东里,不就行了?《公司法》规定股东最多不能超过50个人,你们现在的股东才四个,照50个还差得远呢。”
白河景笑了:“春月姐,你还知道股东是四个,那既然你看了《公司法》,那你准备拿什么来出资?”
朱春月朝大姑父看了一眼,一侧头:“出资?一家人还出资?实缴部分不是二哥他们都缴完了吗?我跟你大姑父就出个认缴,等分红了再补上呗。“
白河景点着头:“噢,我明白了,这等于是用我的钱给你出实缴啊。这不好吧。”
朱春月打了他一下:“什么你的钱,我的钱,说那么难听。咱们是一家人。谁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白河景笑了。这次是真笑。他已经气得不知道还有什么表情。“春月姐既然知道股东是四个,那这四个都是谁。你还知道吗?我爸、我妈、三叔、三婶。没有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都不在股东里,怎么和你们去做变更?这事儿跟我说用处不大,还是得找真正的股东。”
“哎呦!”朱春月提高了声音,“什么真正的股东。老三家里是个丫头,以后肯定嫁给外人的。你是白家唯一的儿子,你才是真正的股东!叫他们干什么,你跟我们到工商局签几个字,不就完了?”
“伪造股东签字犯法。”白河景笑嘻嘻地说,“春月姐这是想送我进去吃公家饭了。”
“什么公家饭!”朱春月戳了一下白河景的肩膀,“你不就是未来的股东吗?这都是你家的产业,谁还能送你进去?走吧。还和你春月姐客气什么。我自己开车来的。走吧,勉勉强强当个美女司机,送送你、”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白河景凛然回答,“大姑父,春月姐,吃没吃饭呢?我们附近有个面馆,味道不错。一般司机师傅来送货,我们都去那边吃一口。味道好,量大,多么贪的人都能吃饱。我们中午就去那边吃一口吧。”
他和大姑父久久对视。白河景暗暗攥住了桌子。大姑父终于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不用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主,让我陪你吃?走了。”
白河景起身送客。大姑父一挥手,制止他继续出门。白河景果然停步,目送他们离开小楼,立刻冲到走廊尽头。从窗户望去,大姑父和朱春月倒是没耽搁,径直走出了公司的大门,上了一辆宝马。等两人的车子离开公司大门口。白河景跳起来,狂奔进了综合办公室。陈锐正缩在电脑后面敲键盘。
白河景不顾他人视线,说:“陈锐,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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