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二十年
观颐
要说有什么东西无用至极,却又引得无数人求之若鹜的,那就是长生了。
肯定不是钱,钱可比寿命有用多了。人只要活着就有无数问题,钱虽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很多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见过。真正长生了以后以后才知道,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很少,活得越久就会越寂寥。诸般哀苦,种种喜乐都尝遍,人反而怯懦起来,当年美好不敢回首,害怕不自觉对比今日凄凉;曾经苦恼不愿再尝,伤口未愈恐惧于再遭重创。
正因此,长生之人该不该贪图短暂欢愉,这个问题才会如此令人困扰。我鼓起勇气尝试后的惨烈失败还留存在槁余庄的残骸里,谁能再给我足够坚定的信心,让我再一次放手一搏?
殷希声说:“你这个问法,我无法回答。”
他说:“换我来问你吧。你顾忌的,究竟是随时破灭的美梦,还是梦醒之后的悲戚?”
“提心吊胆的美好,太折磨人了。”
“‘莽莽红尘,人磨事,事磨人’,十丈软红,磋磨苦味,无人能逃。”殷希声道,“你或者我,终究要离这龌龊人间而去,浮生长恨,也总要留下一些足以缅怀的欢娱。”
“是叶鸣蝉吧。”殷希声突然道,“坦言说,我不想替他说话,我的小桃花只有一朵,我的小朋友也只有一个,我一个人,一心一意也能照顾好,并不需要他人插手。”
“但是小朋友,”殷希声张开双臂拥抱我,他的手扣在我的后脑上,把我的脸压在他胸前,力道不大,只确保我无法抬头看见他的表情,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响在我耳边,像一声叹息,“你太寂寞了。”
“你欠我的二十年,就赔给他吧。”
我很多很多天没见到过叶鸣蝉了,第十一天没有见到他人的时候,我就开始从二十年里抵扣时间。二十年是七千三百天,过去一天少一天,等我再见到叶鸣蝉时,我要给他的时间只剩七千两百八十九天了。
我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如此不堪,绝不是一声“好久不见”可以补偿的,也不是一声“对不起”可以消弭的。只有经历过不告而别的漫长等待,才知世间何物最不堪忍受。
叶鸣蝉来取回他的七千两百八十九天的时候,说的是:“抱歉。”
我瘪了瘪嘴,没有回答。
叶鸣蝉还带着一身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他站在我面前,有来自远方的风的凛冽和雨的寒凉:“我去了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