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殇,单名殇,不论姓氏如何改变。
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字而已,虽然别人常说这是个不祥的字眼,代表着死亡悲伤不幸阴暗血腥秽亵,我却是不介意的,想想也是,一个活了七世轮回近千年的不死之魂又岂会在意这些?
殇…每次于夜深人静之时轻声咀嚼这个名字之时,总是从心底涌出一种很…奇异的感受,直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很…亲切,让我有种…眷恋的感觉。
眷恋…很奇怪很陌生的一个词,在我近千年苍白无趣的生命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字眼,却是莫名地贴切心内的感受。
我是海茵族的神子,所谓神子,即是上天的孩子,深得上天恩宠的孩子。海茵族的神子除了拥有强大的无人可比拟的力量外,还有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能力:神子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轮回,生生世世,不堕轮回之道,不受阿鼻之束,不经黄泉之路,不饮孟婆之水。
神子还有另外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那就是--神子可以逆他人轮回之轨,改旁身命运之道,只不过这种力量却是很少有神子去动用的,只因这种违背天道逆天改命的荒诞之举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神力,生命甚至于,灵魂。
上苍是公平的,它赋予了人一项能力的时候,必然会剥夺他的另一种能力。世上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不过是一种命运与另一种命运的交换而已。
作为神子,拥有得天独厚的能力,随心所欲的肆意,呼风唤雨的傲然,世所尊崇的地位,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奢华,不必动一指之力,无需费阖目之神,俗世之人蝇蝇苟苟汲汲趋趋之名之利之权之势之荣之华便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荣华富贵,名利兼收,这样恣意的生活原当备受世人称道艳羡,我又岂该有何不满…
用世人的说法,大抵我就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好歹之类的人了吧?上苍赋予了我这许多的同时,却是毫不留情地接收了我作为人类的本能。
是的,本能,就是那些在你们看来稀松平常,无关紧要的…本能。
作为凡人的我,是不会笑,不会哭,没有喜怒,不懂悲乐的,喜怒哀乐爱恨惧,愁苦悲欢嗔痴怨,这些原本平常的感觉,对我来讲,却是陌生无比的。
生命之于我,就像…一瘫死水,苍白,无趣,且漫长。
站在华丽的宫室内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人群,眼中的神色却是无比的迷惑不解,迷惑他们的快乐从何而来,不解他们的笑容因何而生。
神子是没有父母的,因为父母之于神子不过是个承载他之肉身的容器而已。神子一经降落,便会被人自父母身边带离,只因神子不可沾染世俗之气。所以,亲情之于神子,不过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
神子是没有朋友的,只因着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称号,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敬畏中带着疏离的,神子有的只是仆人。朋友,友情,那是在梦中也不曾有过的东西。
爱情,没有人规定神子不可以娶妻*,只可惜,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神子却是没有资格去享有的。只因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看得多了,见得多了,对于人性了解得太过透彻了,凡尘中的镜花水月爱恨痴缠之于神子只成了一场劳心劳力毫无意义的闹剧,没有人会对闹剧产生兴趣,尤其是极其厌恶吵闹的神子。
所以,神子的世世代代都是孤独的,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友情。如果说世人的生命是一条弯弯曲曲山重水复时而平静时而忐忑的大河,那么神子的生命便是一汪干涸的荷泽,没有波澜没有欢喜没有起伏没有乐趣一望见底枯燥无比。
而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快十世了,七百年,两千五百五十天。
自从七百年前我降生到海茵起,海茵便不再出现其他的神子,只因为他们厌了,倦了,腻了,烦了,这种数百年如一日的苦行僧般的生活。
对于这样的生活,我是没有太多的感觉的,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只因,我从来不曾有过其他的生活方式,这样每日品茗弹琴作画的日子我已经很习惯了,习惯到融入骨髓刻入骨血的熟悉和没齿不忘。
是啊,习惯。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能消磨掉你所有的意志和棱角,让你甘愿活在与世隔绝活死人墓般的华丽牢笼中。它能腐蚀掉你所有的希冀和鹄志,滴水穿石般在你原本无比强大的灵魂间烙上一重重重的刻痕,打上一层厚厚的枷锁,封死你所有的退路和不甘,直至你走投无路,退无可退,弃械投降。
“殇儿,如果有一天你迷了路,找不到方向,不要害怕,站在原地便好,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我总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又来了,夜夜夜夜,只要我一进入梦乡,这句话便会如魔音般穿透我的耳际,融入我的骨血,一日日,一年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的灵魂上加盖上一道又一道重复的印迹,刻上一条又一条累累的伤痕。那声音如此坚定,却又如斯忧伤,镌刻成我漫长的生命中一场抹之不掉挥之不去的梦魇。
因着这个不知是否存在的承诺,我苦苦等待了近千年的岁月。不敢走得太远,因为害怕那个梦中一直一直不断不断忧伤唤着我殇儿的人会因为我走得太远了而找不到我。而更害怕的不敢看向梦中那张模糊的面庞上那双清晰地刻满了绝望和苍凉的眸,毁天灭地的绝望,遗世独立的苍凉。
每每对上那张脸,听到那句呼唤之时,左胸口总是会有一种窒息般的疼痛,撕裂皮肉敲碎骨血也无法缓解分毫的痛彻心扉。痛彻心扉…最陌生却也最熟悉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