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人相斗的时候,几道身影从旁边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西门吹雪望着幼妹上下翻飞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
陆小凤悄悄凑到无花跟前,低声道:“大师,你觉得谁能赢?”虽然在场之人明显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更懂剑一些,但是陆小凤就是特别迷信无花,总觉得他们这几个人之中,无花说的是最准的。
难道是因为这和尚和阿倾心有灵犀的缘故么?问完了无花,陆小凤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
无花看着那边场景,原本肃冷的面容微微和缓几分。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未回答陆小凤的问话,反而似是而非的说道:“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这句话说得太过隐蔽了一些,陆小凤知道这是前朝皇帝的一个典故,却不知道无花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之提起是为了什么。在心里暗暗揣度到底是什么意思,陆小凤一时分心,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这片刻的功夫,那边玉倾雪和公孙澜之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公孙澜被玉倾雪一刀逼至山边断崖,向后是奔腾的江水,向前是玉倾雪的刀锋。而公孙澜此刻的双剑之一竟已被玉倾雪击飞,手中只余一剑,缠斗至此,公孙澜已然有些力竭,而玉倾雪反倒越发亢奋,非但不见疲态,反倒越发出手狠厉了起来。公孙澜根本隔不开玉倾雪的刀,此战,她必败!
公孙之祸,起于此人!
望着越发逼近的玉倾雪,公孙澜的眸子忽然赤红了起来。她耳边仿佛有人在跟她念叨着这句话,下一刻,公孙澜仿佛看见公孙家的传承至此断绝的未来。是了,她的徒弟没有一个成器之人,最有天资的小徒弟还年幼,剑法不过开蒙而已。她若身故,公孙一脉的衰败近乎已成定局。
她守护的、她珍视的、她将之看得重愈生命的,就是被这个人狠狠践踏摧毁的吧?
在那一瞬间,公孙澜新心中忽然涌起了无端的恨意。她和公孙兰一起长大,公孙兰能成长成那样偏执贪婪的性格,公孙澜有怎会真的半点不受影响?只是她和公孙兰的追求不同,所以平日里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异状罢了。
而今玉倾雪忽然戳中了公孙澜心底最痛的地方,那种忽然弥生出来的恨意占据了公孙澜的脑海,让她忽然就恍惚——不,是忽然内心无比清晰平静了起来。
没有费心去避开玉倾雪冰冷的刀锋,相反,公孙澜以自己的胸膛迎上了玉倾雪的双刀。
玉倾雪是真的将公孙澜当做自己尚且算是尊敬的对手,所以她的出手并未留有余地。这一双刀,一前一后的刺入了公孙澜的胸膛。
刀剑入肉的感觉让玉倾雪微微一怔。
她知道公孙澜担心什么,若是她是她,她会选择往后倒去——毕竟虽然她身后是湍急江水,但是身上未曾有伤口,哪怕是跌入江中也还有一线生机。她又不是非置公孙澜于死地,事后虽不会去救她,但是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然而公孙澜偏偏撞在她的刀尖上。
玉倾雪皱了皱眉,暗道一声“可惜”,然而公孙澜的手却是丝丝将玉倾雪的刀扣住,而后,她拼尽最后的力道,用手中的剑狠狠向着玉倾雪身后的地面一划!
第六十六章 涉江芙蓉。
公孙澜已存死志, 她狠狠往后的这一划,看似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招, 实际上却蕴藏着她这么多年习剑悟道的全部功力。
这一剑,说是有开山裂石之威也毫不夸张了。更何况,此地常年烈风, 土质原本就疏松, 是以公孙澜这一剑,直接将玉倾雪脚下松散的山岩划开, 玉倾雪始料未及, 更何况手中的双刀也被公孙澜紧紧的攥住,在公孙澜有些快意的笑容之中, 玉倾雪整个人如同一只折翅的灵鸟,倏忽向下坠去。
无花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的就奔到了那断崖旁边, 并且向下跃去。年轻的僧侣的宽大袍袖被风鼓起, 将无花向下坠落的速度无形之中拖慢了几许。此刻无花的面上还没有什么慌乱的神色,或者说,此情此景, 已然不由的他有什么慌乱的神色。
指尖似乎触到了什么异常柔软的东西, 微凉的触觉, 飞快的拂过无花的指尖, 带来些微的痛觉。无花知道,那是玉倾雪的长发。
只是无花却也没有想过, 这竟然成了他和他的小姑娘之间最近的距离。
叶孤城的眉心直跳, 他提气纵身, 也是毫不犹豫的向下掠去。比起无花下意识而又毫无章法的下坠,叶孤城显然更有技巧,也更懂得借力。他的轻功绝佳,南海之滨更是多有断崖,这山顶断崖的高度对于叶孤城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
几个轻巧的辗转腾挪,叶孤城在水面上露出的一块石头上微微一点,整个人便落在了崖底那条河水的边缘。
河水依旧奔腾不止,若非方才那两声重物落水发出的巨大声响还犹在耳边,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这条河就在方才的短短一息的时间里坠落过两个人。
不过水面也只是平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候,只听见一声恍若银镜乍破的声响,一个年轻僧人从水中破水而出。他喘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停歇,只是猛的又往水中扎去。
无花没有功夫注意到叶孤城,如今他满脑子的想法就只剩下了——她不会水。是了,他的小姑娘出身大漠,根本就没有见过特别湍急的河流,更是不会任何的凫水之术,眼下这条河并不算浅,虽然他的阿倾内力深厚,可以在水中短暂闭气,但是时间久了定然会出事的。
虽然无花只是出来换了一口气,可是叶孤城还是看清了这个一贯从容沉稳,让人如沐春风的僧人脸上的苍白和狼狈。心头忽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在无花又一次上浮换气的时候,叶孤城抓紧机会问道:“阿倾不会水?”
无花心下焦灼,可是听见叶孤城这么问,他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一时之间,无花的眼中竟是带上了一丝祈求。
尊严是什么?骄傲是什么?对于无花来说,首先他的身边要有阿倾,然后他再去追求的那些东西才变得有意义起来。他可以为了阿倾去祈求任何人,因为阿倾在他心中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稍稍一碰都是挖骨切肤。
叶孤城也无需无无花再多说什么了,抛开他对玉倾雪真的视若子侄的感情不谈,今日若是这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该如何和师姐交代?
没有多言,叶孤城也跳入了水中,和无花一道寻找了起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楚留香三人下来的稍微慢了一些,他们的轻功虽也不弱,但是到底不如叶孤城熟悉断崖地貌。等三个人到达崖底的时候,叶孤城和无花已经在水中寻了好一阵人了。
叶孤城一头长发已然湿透,他随手将其往后一捋,想了想,叶孤城又甩开了自己有些繁复的外袍,只着了一身里衣,又一次下了水。
叶孤城的眉眼本就如墨一般,如今染上了三分水气,更是有一种惊人的贵气。而和叶孤城相比,平素温润淡然的妙僧无花却已然是面无人色,他近乎是机械性的动作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河水还是怎的,已然充满了血丝,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
楚留香和无花相识六七载,何尝见过他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刻。一直以来妙僧无花都是宁静的,仿佛永远超脱世外,不知道人世辛苦——或者说,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来只当旁人的辛苦是过往烟云,自己的辛苦是因果轮回,前者他不去怜悯,后者他亦不去抱怨,因此这些辛苦,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此刻,无花就像是一个在尘世之中苦苦煎熬了数年的人,就连他的呼吸都让楚留香觉得辛苦和沉重。
楚留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曾人跟他感叹过,他说“有情皆孽,无人不苦”。那个人如今正在冰冷湍急的河水里上下搜索,不敢错过一丝一缕的细节。楚留香忽然惊觉,或许那个时候,他的这位朋友其实就已经把某个小姑娘放在心上了吧,不然那样一个原本应该出尘的人,为何会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感慨。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探索这些的最好时机,陆小凤和楚留香花满楼三人不再耽搁,也都纷纷脱了外裳,开始顺着河水的方向一寸一寸的搜索了起来。
西门吹雪和往日一样正对剑参悟剑道,只是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怎的就感觉自己心脏一阵闷痛。他搭了搭自己的脉搏,那里的跳动依旧清晰有力。而随着主人的动作,西门吹雪的剑也无端发出了一阵剑鸣,却犹带凄厉,宛若哀歌。
西门吹雪压住了瓮动的剑,而后猛的从正在打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莫名的涌了上来,西门吹雪堪堪扶住一旁粗壮的树干,这才稳定住了身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看护他长大、也是最受他信任的老管家招到身旁,有些突兀的开口道:“若最近有些什么江湖传闻,要瞒着我娘。”想了想,西门吹雪又补充道:“也瞒着点儿那边。”
他向西边指了指,虽未言语,但是老管家已经点了点头道:“少主放心,教主正在闭生死关,我们不会以为什么小事去打搅教主的。”
但是老管家心中却也明白——能够让他家这位沉默寡言的少主开口叮嘱的,显然不会是小事。他自然是再忠心不过的,可是在西门吹雪或玉倾雪还没有继承西方魔教之前,他还是只听西方魔教教主的话。
西门吹雪眉眼更冷了几分,他只是低声道:“如果我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你还要让她再失去一个夫君么?”
“少主慎言!大小姐……”和西门吹雪不同,玉倾雪才是西方魔教一直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所以虽然教主的两个孩子老管家都是一般疼爱,甚至因为看着西门吹雪长大的缘故,他更熟悉也更偏疼西门吹雪一些,可是关乎到西方魔教传承,老管家也不由语气之中带上了些许严厉。
西门吹雪却是抿紧了唇,他拿起自己的长剑,半晌才低低道:“我比所有人都不希望阿倾会出事。她是我妹妹。”唯一的、他放在心尖上的、日后要背着她出嫁、看她儿孙满堂和乐安康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