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是在自己朋友有事情的时候可以安心偷安一隅,花满楼也便不会是花满楼了。原随云的劝诫他虽然感激,但是花满楼显然没有打算按照他说的那般,就在江南的这座小楼之中等候消息。
原随云没有办法,自是知道劝花满楼不住。
他这样的人,一贯是无利不起早,可是这一次有些鬼使神差的,在无法劝阻花满楼不去盛京之后,原随云竟是决定和他一道往盛京走这一趟。他说自己好歹是个江湖中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的两位绝世剑客的比试,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可是原随云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却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不过终归盛京也不算是虎狼之地,江湖路遥,朝堂上就是再波涛鬼狷,那滔天的洪水也淹不到他们这里来。原随云心中念头转过几轮,最终是还是决定和花满楼一道往盛京而去。
“随云你不必……”知道原随云其实并不想去盛京,花满楼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他往那里一去的理由,而且他也当真没有去那里的必要,毕竟,和花满楼不同,盛京之中出于风暴中心的那几个人,可不曾有是原随云的朋友的。
只是,花满楼的话还没有说完,原随云便打断他道:“如今盛京开了那么大的赌局,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这分明是假话了,然而是原随云已然这么说了,花满楼便也不好太过阻拦他,两人便这样相约同行,一路往盛京而去。
八月的中原之地,似乎处处浸润着丹桂的香气。盛京偏处北地,可是丹桂的气息却仿佛给这样艳阳高照的日子平添了一丝水气。
一场约战、一个赌局,玉倾雪似是神来一笔,却的确将盛京弄成了滴入了冷水的油锅。然而任凭她如何在外搅弄风雨,此刻在盛京的一间糕饼铺子里,她仰躺在桂花树下,用一本书遮了脸,睡得正香甜。
也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练就的那般本事,不需要找人打探,玉倾雪就只是在空气之中嗅一嗅就能判断出她的奶糕糕还有多久才能成熟,如今距离她的奶糕糕出炉还有些时候,玉倾雪伸出小肉手揉了揉鼻子,像是嫌弃脸上盖着的书扰她清梦了一般,玉倾雪伸手将那本原本用来挡太阳的书拨弄到了地上,而后才继续睡。
那是一本《金刚经》,而这个院子里读这种佛经的人,恐怕就只剩下了无花而已。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无花从一旁的石凳上起身,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佛经,他一展袍袖,用自己宽大的衣袍为玉倾雪遮住了还有些刺目的阳光。
如今是一天之中日头最烈的时候,西门吹雪从房中出来之时,便看见了无花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无花那一头已经到了腰际的白发上,微微顿了顿,西门吹雪道:“发是气血之余,你头发生得这样快,说明身体还不错。”
西门吹雪绝世的剑客,更是难得的杏林圣手。相比于活蹦乱跳的幼妹,其实他更担心无花的身体一些。毕竟大悲之下已然难免要伤及肺腑,更何况无花当时心存死志,本就内伤未愈不说,还频频与人搏命,最后更是从悬崖跳下,落入冰冷的河水里。
两相对比,怎门看都是无花更惨一些。虽然人心偏颇,但是无花到底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人,西门吹雪总也不可能对他的伤熟视无睹。
无花自知自己有过那般奇异经历,周身的伤已然不药而愈——至若这头白发,却再也变不黑色了,不过感受到了西门吹雪的关心,他还是笑了笑,道:“我还要陪阿倾走很久,自然不敢体弱的。”
这话说的有些不像样子,不过西门吹雪却知道,这其实已经是最严肃的承诺了。知晓无花心中有数,西门吹雪颔首,最终却忍不住的去把在偷听的小姑娘一指头戳起来。
被兄长一下子戳中了脑门,玉小喵瞬间炸毛,猛的坐起来怒视着西门吹雪,冲着他自觉凶恶的呲了呲牙。
——这就有点儿可爱到犯规了。无花看着自家小姑娘这幅精神抖擞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头毛,又顺带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无花的力道很轻,绝对不会弄疼玉倾雪。所以玉倾雪被捏了脸,也没有凶悍的跳起来反抗,而是乖乖的扬起了小脑袋,任由无花捏。
西门吹雪:……我妹妹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那场“大战”在即,中原即将翻一个天地,可是此地却是一派闲暇安逸。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以及无花这三人所以能如此惬意,全是因为叶孤城在知道玉倾雪的计划之后,便全然接手了此事。
叶孤城和叶星阁很像,但是又有着些微的不同。
叶星阁是一个光明又纯粹的人,这样的人就适合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而叶孤城无论给人的感觉还是他真正的城府,都决定了他不会是他父亲那样的人。
叶孤城何尝不想只凭着手中三尺青锋涤荡世间所有不平之事,然而他终归不能。白云城和叶家沉沉的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观察人心、谋而后动。
叶孤城和叶星阁,他们是白云城的两任城主,说不上孰优孰劣,因为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们会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会承担自己必须承担的一切,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玉倾雪给了叶孤城一个计划,而叶孤城将之细化,最终织成了最精密的网,让猎物再无逃脱的可能。
玉倾雪所谓的计划,本也只是一个建议。她知道白云城隐忍至今,定然有许多自己的部署,她虽然和叶孤城甥舅相称,但是往大了说,南海和大漠其实两个国家,而作为一国之君和一国少主之间的往来,玉倾雪总该分寸才是。
将一切交给了叶孤城,玉倾雪和西门吹雪需要做的,便是静待八月十五那一日的月上中天。
叶孤城在盛京布下了重重迷雾,拖了多方势力入局,他不做则已,若是做了,便是存着永绝后患的心思。
玉倾雪在将这件事甩出去之后,便窝在她爹开的糕饼铺子里,过上了每日尝新鲜花样的糕饼,然后自己找乐子的日子。
“中原人总是不喜欢纨绔子弟,可是当个纨绔子弟真的好快乐啊。”将自己从某个门派的少公子手里赢来的剑谱丢给了南王世子,玉倾雪这样感叹道。
因为不能现身人前的缘故,南王世子被南王“寄存”在了白云城主的院子里。之前的几个月相处,玉倾雪觉得这人还挺可怜的,性子也是真的难得的木讷——当然木讷,南王一心想要培养一个傀儡,便是存心将他这个儿子养废,让他只知道听话不知道其他。
可是南王世子这样木讷的性子,也是最不适合习武的资质,却在剑法和招式上有自己的见解,他改过的剑招玉倾雪试验过,还当真比原来的招式强上不少。
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招能改动的地方已然近乎没有,玉倾雪想了想,便开始四处搜罗别家的招式,想要看看这个南王世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对方并没有让玉倾雪失望,在换了别人的剑招之后,他的那种能力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玉倾雪不用剑,西门吹雪也无需学习旁的剑招,南王世子的这个能力对于他们兄妹二人来说用处不大,不过玉倾雪一向不是个仅仅为了“用处”才去做事的人,因此这些时日以来,玉倾雪闲了便会给南王世子带几本剑谱。
后来,玉倾雪觉得只改剑招也没有什么意思,因此她给南王世子带过去的书中,渐渐也多了什么医书轻功内功。
南王世子一开始有些不敢和她接触,不过玉倾雪出现的次数多了,他便也放松了下来,并不介意西门吹雪的冷淡和玉倾雪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物的眼神,南王世子渐渐沉浸于那些书籍之中。
只是他再怎么沉迷,月圆之夜,也终归悄然而至!
而就在八月十五这一日,就连玉倾雪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和故人不期而遇。
第八十九章 山河犹在。
说实话, 在玉倾雪看见那张拜帖的时候,还当真是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拜帖不假, 可是若搁在别处,说那是一个工艺品也不算夸张了。那是一方晃着水色一般的绢帕,将它掬在手心的时候, 就恍若捧着一汪清泉一般。
只是玉倾雪将这绢帕展开的时候, 上面铁画银钩的墨字却和这般柔软的绢帕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那墨色极黑,而字体张扬的程度, 简直到了玉倾雪即使在汉文之上一窍不通, 可是却还是能感受到那写字之人的君临之气。
恍若君临——这样的气质,哪怕是如今的白云城主也尚且欠了一些火候, 玉倾雪倒是在她家老爷子面对那些手下的时候窥见过一丝丝这样的气度。
天底下能够有如此气度的人,玉倾雪压根就没有往那据说才刚刚及冠的中原小皇帝身上想。怀揣着一丝好奇, 玉倾雪便耐着性子去看那些并不十分好辨认的文字。
没有办法, 她习字的时候看的都是十分规整的馆阁体,像是如今这绢帕上这种个人色彩极浓厚的文字,玉倾雪看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过对方并非是喜欢咬文嚼字的人, 而且不用旁的, 便是落款处的那“江染”两字, 便足矣让玉倾雪知道这给她下了拜帖的人的身份。